白昔曾在這山上居住過,因鐘愛桂花,便種了不少桂花樹,一年年寒來暑往,花落花開,這些桂花樹生長得很是粗壯茂盛。
而另外一小半看起來較為瘦弱的桂花樹則是白昔與桂花老人幾年前決定在此定居時,共同種下的。
從一株株幼苗開始生長,變成現在雖不粗壯但仍然繁花滿樹的模樣,二人時常澆水施肥,多加呵護,幾乎將它們當作自己的孩子對待。
二人這幾年在桂花樹下互相陪伴,度過了很多溫馨美好的時光,因此桂花老人便選擇這留存著他們滿滿回憶的地方作為自己最終的安身之處。
白昔領著眾人到了那棵安葬桂花老人的樹前。
地面平坦,并未堆起土墳堆,也并沒有立碑,一點標記也沒有,完全看不出來底下埋了一個人。
見幾人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詫異的表情,白昔解釋:“這是我們商量好的,就這樣與自然草木融為一體,不必立碑。”
“即使立了,千百年后不過也是塵土一堆,再無人知,立與不立并無多少不同。”
她語氣中帶著清風澹月的平和,卻又堅韌得難以撼動:“你們若是想祭拜的話,多來看看這棵樹就好了。”
眼前的情形幾人都未料到,不過既然是兩位老人的決定,自然也不好反駁,只能就這樣隨他們了。
眾人皆身著白色,低著頭,四周寂靜無聲,一時甚至連風聲鳥鳴聲都消失了,一切似乎都在哀悼著桂花老人的離世。
場面如此肅穆莊嚴,白昔似有些不習慣:“不必這么哀傷,安平并不愿意看到你們這樣。”
“他走得很安詳,不留遺憾,是笑著閉上眼的,他還笑著囑托我讓我好好活著。”
白昔背脊挺得很直,身上的衣物干凈整齊,她慢慢地用那蒼啞的嗓音敘述那時的情形,就像在回憶一段平常的日子。
她能從大漠戈壁上活下來,還能回到中原,身上具有一種如青竹般堅韌的力量,能夠折而不彎,能去承受不美好。
她一直沒有找到自己的父母,卻能陪伴著她還是少女時便愛著的那個男人度過最后的幾年,已經知足了。
二人很早就不加避諱地談過生死,并商量好不要落淚,就這樣溫柔地送別他。
大約長久而跨越生死的愛戀,最終都會化為沉默卻溫柔的靜水,就連生死都能溫淡從容以對。
白昔的話語多多少少驅散了些沉悶壓抑的氣氛,使得幾人的心緒也不由得放松了不少。
“好了,你們各自拜一拜就回去吧,安平他不想總是被人打擾。”白昔道。
她曾經問過他,要不要再見他的弟子們一面,被他拒絕了。
說是生死有命,不必這么勞師動眾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況且早就已經告過別了。
歷經離合悲歡,他最后只想安安靜靜地過著兩個人的生活,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作為師娘的白昔已經如此說了,眾人便各自上前鄭重地鞠了一躬。
云執等五位弟子后,是宜言,再之后是清吟牽著女兒上前。
清吟恭敬地彎下腰,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看著母親的動作,也有樣學樣地彎下剛及母親膝處的小身子。
又說了兩句話后,她牽著女兒走到白昔面前,清淡地笑了笑,黛眉間添了幾許作為母親的柔和。
她上前輕輕地抱住了白昔,在她耳邊低語:“保重。”
白昔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放心。”
清吟放開白昔,俯身對女兒道:“如如,叫奶奶。”
幼小的女孩聽見母親的話,奶聲奶氣地喚:“奶奶。”
女孩的眸光單純而清澈,因年紀太小而全然不懂生死的意義,卻知道目前的這個人好似有些難過,因此表現得極為乖巧。
白昔對上女孩干凈的瞳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紅了眼。
“嗯。”眼中泛起水光,但她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云執幾人見她突然紅了眼,都恐她繼續待下去更加觸景傷情,忙勸著她回去。
白昔沒有反對,隨著眾人往回走。
陸際涯抱著女兒和清吟走在一起,淮揚和溫韞伴在宜言身旁,云執走在最前面。
辛渚站在原地看著眾人越行越遠,她雙手環胸,眸光平靜地看著還愣在那棵桂花樹前的闞晏,問道:“怎么不走?”
闞晏聞言垂下目光,薄唇因用力抿出一抹白:“為什么我不需要鞠躬?”
辛渚稍稍一愣,旋即淡聲答道:“這和你沒關系。”
“可......我和你也沒關系嗎?”一個大男人有幾分拘謹地站在那,垂著腦袋像是霜打的茄子,低落的嗓音輕得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勝雪白衣在透亮的日光下使得他整個人都仿佛要變得透明一般,有點可憐兮兮的感覺。
辛渚似笑非笑地走近,站在他面前問:“你是真不記得了,還是假不記得了?”
闞晏抬頭望著她,一向冰冷如寒冬臘月里的河水般的眸底此時卻是一片茫然,無辜澄凈得如同幼童。
他有些不安地伸手拽著辛渚的衣袖,低聲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辛渚也沒有把衣袖從他的手里掙開,而是瞇著眼打量他,明顯是在判斷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她隨即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昳麗盛極的眉眼之間仍然是不加掩飾的恣意灑脫:“你記不記得都與我無關,回去吧。”
她說完就欲轉身離去。
闞晏眼底掠過驚慌,他急忙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將臉埋在她的后頸處,含著央求的低軟嗓音響起:“你別丟下我。”
辛渚絕艷驚人的容顏之上神情仍然是淡淡的,她低斂著眉眼,辨不清眼底情緒。
闞晏則死死地抱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好像怕她立刻就丟下自己一樣。
良久,辛渚方出聲喚道:“闞晏。”
明明是艷色無邊的容貌,偏偏聲音寡淡無味如白水,似乎不含任何情緒。
闞晏抿了抿薄唇,帶著幾分明顯的不安答道:“嗯。”
辛渚掙開他的懷抱,轉過身看著他,眸光一凜:“那你為什么非要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