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受傷,到被白昔相救,到二人情意相投,再到最后他負氣離開,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人的精密算計之中。
從來沒有什么緣分使然,從來沒有什么天賜良緣。
所以啊,那些話本子里數(shù)不盡的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如何能當真。
那人算準了他和白家父母的性情,算準了故事的發(fā)展,進而算準了最后的結(jié)局,這一切從頭到尾都盡在他掌握之中。
心地善良的少女救起受傷的少俠,兩人日久生情長廂廝守,他所以為的緣分和美好,不過是一場笑話。
江安平竭盡所能找到算計他的所謂“朋友”,他長劍直指對方咽喉,雙眼猩紅遍布血絲,那人滿臉猙獰地大笑著:
“哈哈哈——”他的笑聲癲狂,如同魔音穿腦,“感受到現(xiàn)在的痛苦了嗎?這是你曾經(jīng)給我的!現(xiàn)在我悉數(shù)奉還!”
“我弟弟他做錯了什么,他不會是被人利用了,你竟然聽信讒言殺了他!”
“這就是你所謂的打抱不平嗎?!”
“你不是想蕩平天下所有的不平之事嗎?我就是要讓你嘗嘗,當災禍痛苦降臨在你的身上,你還有沒有心思去打抱不平!”
他心知自己已經(jīng)死到臨頭了,卻絲毫不后悔,反而極為惡劣地問道:“是不是想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她死了!死了!死了!”
“江安平,我要你一生痛失所愛!永墜阿鼻地獄!”
“哈哈哈———”
一聲聲極為癲狂尖銳的笑聲穿破他的耳膜,瘋狂地在他的腦子里四處席卷回蕩,死死纏繞著他的神經(jīng)和思維,仿佛是想讓他就此窒息而死。
他還沒來得及多問,就冷不防地撞上那人詭譎陰暗的目光,心中的弦猛地一顫,那人竟直直地撞上了抵著他咽喉的鋒利劍尖。
血濺三尺,噴了他滿臉滿身。
手中的劍“噔”的一聲落地,清脆的聲音響起,江安平想到他說的事,滿臉茫然驚慌。
他踉踉蹌蹌地后退,臉上神色變換幾許,苦痛與悔恨不停交織。
腳下被凸起的石子一絆,他頹然跌坐在地,抱著頭淚水無聲滾落。
良久,查清真相與最后一絲白昔還活著的信念支撐著他站起來,撿起那把沾滿了血的長劍,轉(zhuǎn)身而去。
他終于查明一切,真相令他絕望,卻再也無從彌補。
為那個無辜的人收殮尸骨堆土立碑,讓該死的人去往他該去的地方,他站在與白昔最初相遇的地方,茫茫然不知何歸。
之后,他便背負著沉重,開始了他幾十年的尋人之旅。
天地之大,尋一個不知所蹤的人何其艱難,更何況那人甚至生死渺茫。
那些沒過多久,兩人便以緣分為名意外相逢的事情,只能出現(xiàn)在話本故事里。
否則,他為何多年遍尋不得呢?
他種了那么多的桂花樹,他幾乎嘗遍了天下各處的桂花糕,可伊人不再,空余遺恨,什么都沒有了原來的味道。
多年江湖奔波打探,他冷眼看一切起伏變遷,終于明白:少年人不辨忠奸善惡,犯下錯,總以為時日還長,一切都可以回頭。
殊不知,不是所有年輕氣盛時犯下的錯,日后都會有彌補的機會。
蒼天總愛弄人,擦肩即是錯過。
蒼老的聲音夾雜著無盡的悵然與失落,最后一絲尾音落下,故事到這里戛然而止。
宜言的眼眶和鼻翼都泛起了紅,但還是想知道后續(xù),她拉著白昔枯瘦如老樹皮的手,微啞著嗓音問:“那你那時候在哪呢?之后發(fā)生了什么?”
辛渚帶著云執(zhí)和陸際涯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進來,也在分外專注地聽著。
“我啊……那時候不知道被帶到了什么地方......”她惘然若失的聲音復響起。
那一天,一群人莫名其妙地殺上門來,她和父母都如落水的兔子般驚恐失措,懼怕萬分地藏在了屋子里。
在殺光了府內(nèi)的下人之后,有一個人動作極其粗暴地將三個人都拖了出來。
在蔓延滿地的鮮紅血液中,她和父母不停地向后退,緊緊依偎在一起。
鼻尖滿是濃郁的血腥味,她不敢抬頭,全身驚恐到戰(zhàn)栗,無助地瑟瑟發(fā)著抖。
但令人意外的是,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竟然沒有殺他們,而是把他們都打暈了。
當她躺在地上醒來的時候,仰頭只看見滿天星斗在兀自泛著冷冷凄寒的清光,四周冰寒刺骨,連鼻子里吸進去的空氣都混著粗糲的黃沙,讓她忍不住嗆出聲。
她將沙子埋在身上扛過極度寒冷的一夜,幸而第二天為人所救。
到底是留存了一絲幸運的。
大漠戈壁風沙漫天,舉目四望了無人煙,甚至草木不生綠植不見。
她身無分文,亦不知所處何地,不得已只能跟著駝隊行走荒漠,幫忙做事以艱難求生。
她如今這般蒼老模樣,都是那時常年大漠艱苦所致。
歷經(jīng)十余年,她才回到中原,臉上早已沒了少女時期的一分秀美。
她四處尋找父母和江安平的蹤影,也曾回過家鄉(xiāng),但那個原本屬于她家的地方已經(jīng)蓋起了豪華富麗的府宅,她原本幸福安穩(wěn)的家竟被拆了,再也不復存在。
于是她便開始了尋找家人和江安平的流浪生涯。
在塞外多年,她學得一身求生本領,自然不怕餓死街頭。
于是江安平在尋她,她也在尋江安平。
但偌大一個江湖人間,二人再也沒有遇見過。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見她又不講了,宜言扯著她的衣袖,急切地問:“然后呢,老爺爺和你最后是怎么相見的?”
白昔聞言,眉宇間的悵惘被一抹柔和所取代,淡淡笑道:“這你就要問清吟那個小姑娘了。”
“曲姐姐?”中間突然蹦出來一個人,雖然是她熟悉的人,但宜言還是沒能一下子反應過來。
“對啊。”她笑得溫柔又慈善。
白昔那時四處游蕩尋人,和清吟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相識相交,之后便常有往來。
相交日久,清吟意外知曉她做的桂花糕口味絕佳,偏偏容與也頗為喜愛桂花糕的香甜軟糯,是以她便特意向她學了做法,打算時常做給母親吃。
而江安平痛失愛人,多年找尋幾近絕望,他時常后悔不迭卻又無從彌補,痛悔之下改號為“桂花老人”,舍棄了原來的名字。
自此,江湖再無江安平。
他幾十年間幾乎尋遍了各地的桂花糕,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熟悉想要的味道。直至幾年前,終于在清吟這邊找到了,自那就纏著她要桂花糕吃。
然而一切都并非巧合。
但桂花老人沒想到,清吟也沒想到。
歷經(jīng)寒風苦雨風雨滄桑,那些讓他心神俱顫的沉痛早已被桂花老人深埋在心底,不見天日,不為人知。
他在江湖上四處交友,想方設法尋找白昔,前前后后也收了五個弟子,可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故事。
敘述聲又停了。
還未待小姑娘出聲催促,白昔的目光即落在了站在最后的陸際涯身上
她神色不見半分哀怨愁苦,只余一片安然平和:“之后的事情,我覺得可以由這位小兄弟來接著說。”
陸際涯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