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筠動作稍頓,去把門打開。
葉子珺站在門外。
寧筠迅速調整好臉色,神色緩和下來,將門向兩側打開,讓溫暖的陽光傾斜著射入,驅散陰暗與些許寒涼。
“進來吧。”
盡管寧筠的臉色轉換得很快,葉子珺卻依然捕捉到了她身上還未完全散去的沉冷之感。
“娘。”葉子珺喚了一聲,邁步走進屋內。
她徑直走到窗邊,將窗子推開,屋里瞬間增添了幾許光亮。
她轉過身。
“娘。”她這聲的語氣明顯有些不同。
寧筠聞言,立時嚴陣以待。
“娘,我的婚事想自己做主。”她神情認真而坦然。
寧筠克制住眸中的驚色,冷靜地問道:“你是有心上人人嗎?”
葉子珺忽地愣住,隨即搖頭:“沒有。”
見慣她所謂的父親左擁右抱、喜新厭舊的模樣,也看慣后院女人間的無盡糾葛,她早已沒了尋常閨閣女兒對于未來夫婿的期盼與天真。
方才在席宴之上,她站在二人身后冷眼旁觀看著一切,什么都看得分明。
那大部分男人面色暗沉發黃的模樣,與葉敬文一模一樣,幾乎分毫不差,其余的莫不神色風流,周圍縈繞著脂粉香。
眼神清明的少之又少。
她過于早慧,自小便開始冷眼觀察一切,置身事外將一切都看得明晰,又怎會有心上人。
“沒有心上人就好。”寧筠放下心。
“你既然想自己選擇,那便自己選吧,娘相信你有分寸。”她目光極為鄭重嚴肅,“但娘還是想給你一點建議。”
“心性平和有擔當之人可為良配。”
葉子珺展顏:“自然,女兒也這么認為。”
這種人若是嫁過去,他至少會擔負起身為丈夫的責任,與妻子相敬如賓,不會寵妾滅妻惹得后院不寧。
葉子珺需要的,也不過是這樣可以讓她安穩度日的人罷了。
“你父親那邊,我來說服他。”寧筠看著她道。
絕不會讓他把你嫁給那種空有家產而品行不端之人。
葉子珺心下一松,莞爾一笑:“謝謝娘。”
寧筠看著女兒異常懂事的模樣,想到她小小年紀就要考慮這些,全然不像尋常女孩那樣天真爛漫,不禁從心底生出憐惜之意。
她起身抱住坐在凳上身形纖瘦的女兒,篤定地道:“娘一定會讓你嫁到滿意的人家去的。”
“嗯。”葉子珺伸手環住她的腰,將臉深深地埋到她溫暖的懷抱里。
二人隨后又說了幾件事,葉子珺便退了出來,轉身去了西邊宋姨娘的院子。
“大小姐。”門前的守衛態度恭敬。
葉子珺點了點頭,走了進去。
宋姨娘聽到聲音,立即帶著葉喬迎了出來。
見到葉子珺走近,她連忙躬身行禮。
葉子珺扶住她,語氣略帶無奈:“姨娘,我說過了不必如此客氣。”
“大小姐,這是禮節。”宋姨娘低頭回道,言行舉止平順有度。
“先進去吧。”葉子珺見勸不住,也就算了。
葉子珺挨著葉喬坐下。
她轉向身形單薄的葉喬,輕聲問道:“小喬,最近生活上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嗎?”
葉喬似乎還是有些拘謹,不過已能流暢地和她對話了,他低低地道:“謝謝大小姐,我和姨娘一切都好。”
宋姨娘接道:“大小姐,妾身和小喬最近都很好,您差人送來的東西都還未用完,無需多添。”
“嗯,”葉子珺應了聲,“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和管家說。”
“是。”宋姨娘的姿態謙順。
葉子珺:“花姨娘最近有來找過麻煩嗎?”
宋姨娘搖頭:“沒有,她們最近都很安分。”
柳姨娘之前私下里小動作太多,被寧筠隨意找了個由頭發賣了出去。這個花姨娘圓滑世故,心思深,倒是沒被尋到什么錯處,還安穩地待在府里。
柳姨娘被發賣后,葉敬文不甘寂寞,先后又納了兩三個妾室,卻都未有所出。
寧筠府內中饋大權在握,又見她們沒什么大的壞心思,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沒看見。反倒是老夫人嫌她們不知禮數,將她們都趕了出去。
葉敬文難以違抗母親,只得作罷。他之后一直也不大著家,常在外眠花宿柳,倒是不再往府里塞人。
葉敬文風流成性,偏偏子女緣分淺薄,府中除了葉子珺這個嫡女之外,另有兩個庶女,兒子卻只有葉喬一人。
他原配夫人身子不大好,婚后不久即病弱,也并未留下什么子嗣。
如今這府中將來能繼承家業的唯有葉喬一人。
但葉敬文之前一直嫌葉喬是妾室所出,性情又木訥呆板,不善言語,不怎么與他親近,誰知現在膝下只有他一子。
現在想親近也親近不起來了,他索性作罷,還不信邪地拼命在外找女人,不信自己生不出另一個兒子來。
而宋姨娘自入府以來,一直謹守本份,每日按時帶葉喬去寧筠處施禮奉茶,安分守己地撫養葉喬長大,并無分毫越矩行為。
寧筠與葉子珺見她老實,又念及她是不得已被賣進府的,便時常照顧她母子二人些。
宋姨娘雖略有幾分姿色,但一向少言寡語,不及花姨娘和柳姨娘慣會婉轉逢迎曲意討好,葉敬文將她抬進府后不久就很快厭了,不怎么去她屋子里。
眼看自己日漸被冷落,她也從不主動爭寵,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待在屋里的角落做著針線活,做好后便著人拿去賣,貼補一些被克扣的家用,給兒子買兩件好衣裳。
還是后來寧筠特意敲打了府中善于捧高踩低的下人一回,她母子二人的境況才好了些。
葉子珺看著二人,清清然笑道:“小喬,姐姐來教你寫字吧。”
“不......”
葉子珺攔住她欲出口的拒絕:“小喬九歲了,該讀書了。”
宋姨娘沉默下去。
葉子珺笑了笑,帶著葉喬走到桌邊,擺開筆墨紙硯,便開始教他寫字。
葉喬雖同宋姨娘一樣不善言辭,但學起東西來很是認真勤勉,一手字寫得工工整整,一筆一畫都用了心思。
葉子珺頗為欣賞這一點,因而也樂意教他。
宋姨娘則在一旁做些繡活,不時抬起頭看兩眼,又默默地低下頭去,眼角的皺紋逐漸舒展開。
葉子珺耐心地教了大半個時辰才離開。
至晚間用過飯后,葉敬文招呼葉子珺,將她帶到了屋內。
他看著葉子珺,開門見山道:“今天上午的男子,可有看到什么中意的嗎?”
葉敬文的聲音是難得一見的平和,慈父的詢問姿態做得十足。
實則讓子珺站在二人身后留意情況,根本就是寧筠的主意,葉敬文巴不得做主將她嫁進能攀附上的地位最顯赫的人家里去。
奈何上面有老婦人護著寧筠和葉子珺,他不得不做做樣子而已。
葉子珺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可不相信他此時是真心的詢問,低眉:“女兒沒有什么看中的。”
葉敬文臉上一喜,當即就要給她安排:“那......”
葉子珺忽而提聲:“女兒一切都聽娘的。”
葉敬文話被堵住,心中生出惱意,但見她低眉順眼,一副恭順的模樣,又尋不到錯處發火,憤而一甩袖,語氣不悅:“出去吧。”
“是,女兒告退。”葉子珺漠然。
她緩步退出房門,轉過身的瞬間眉眼間的低順即換成了漫不經心的冷淡。
葉敬文猶自在屋內生著悶氣,他抬腳用力踹了腳桌子腿,卻反碰得他自己的腳一陣陣生疼。
他忍著疼坐下,又想起之前在寧筠面前受的挫,心中越發惱怒,神色隱約扭曲了起來。
一個個的,還真當自己是這府里的主子了。
他就不信,他還擺布不了這區區兩個女人了。
抬眼見天色將暗,他煩躁地在屋內來回踱著步,卻未見寧筠回來。
他臉色一點點沉下來,嗤笑一聲后便轉身去了花姨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