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歲初,冬雪消融,春來草綠,天氣逐漸轉(zhuǎn)暖。在這樣宜人而舒適的氣候中,舒妤終于將一件重要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宜言在飯后被拎到自家娘親的房間里,坐到了堆滿了針線布料的桌前。
她迷迷蒙蒙地看著眼前的東西,隨即便聽到舒妤柔細的聲音。
“言言,今天娘親教你學習女紅。”她從桌上拿出了一件自己的繡品遞到宜言面前,“就像這樣的。”
宜言細密的長睫忽閃,垂眸看去。
花繃子繃成的米白色圓形布料之上,用鮮潤的桃紅色絲線繡了一朵開得正盛的芙蓉花,花瓣自然地舒展,蕊心纖細嬌嫩。
芙蓉花針腳細密,桃紅色與嫩黃交相映襯,色彩分布均勻而柔和,嬌艷的花朵活靈活現(xiàn),盈然而生動,這顯而易見是一副極佳的繡作。
“呀,”宜言眸中浮現(xiàn)驚嘆之色,伸出一只手撫摸芙蓉花的花瓣,“好漂亮啊。”
舒妤笑道:“嗯,這就是言言你今天要學的內(nèi)容。”
她拿過桌上的針線布料,遞給宜言:“我們要先從穿針引線開始學起。”
宜言接過來,杏眼染上幾點疑問,嬌聲問道:“言言為什么要學這個呀?”
舒妤頓住。
學習描畫刺繡、針黹女紅是閨閣女兒必做之事,主要是為了出嫁時為自己繡嫁衣,以及婚后為夫君兒女縫制衣物鞋帽。
雖說名門顯貴之家平時衣物自有專門的繡娘負責,但逢歲末年節(jié)時,身為妻子也少不了上手為公婆兒女縫制個三四件,以表心意。
但舒妤看著女兒天真無邪白嫩嫩的小臉,眸中滿是不諳世事的好奇,覺得說這些都為時過早了。
她唇角揚起柔雅的笑,循循說道:“言言,娘親是不是為你做了很多衣服啊?”
“嗯嗯。”她的許多衣裙確實都是由娘親親手縫制的。
“那子珺姐姐是不是有一年言言生辰的時候送了一個小荷包啊?”
“對呀。”宜言歪了下頭,不知道話題怎么突然轉(zhuǎn)變了。
“無論是衣裙還是荷包,都是要學習女紅才能做到的。”
“我們是因為在乎言言、想對言言好,所以才會為你花費時間去刺繡縫紉衣物。”舒妤的嗓音是一貫的婉轉(zhuǎn)輕柔,同時透著一點細微的喟然。
轉(zhuǎn)眼間,女兒就長這么大了。
“那言言,你想對我們好嗎?”
宜言的小腦袋忽然有點兒不夠用,她微鼓著腮幫子,雙手托腮垂下眸子。
屋內(nèi)一片安靜,似乎連窗外的鳥鳴聲都消弭了,此時父母兄長身邊人帶給自己的種種溫暖呵護盡數(shù)浮現(xiàn)在女孩眼前,樁樁件件格外清晰。
他們對她好,她便也想對他們好。
宜言雖年幼,卻知曉感情是相互的付出這個道理。
一股暖流從她的心房內(nèi)緩緩流淌出,宜言水汪汪的眸子越發(fā)清亮。
她忽地像個敏捷的小兔子一樣一下子撲進舒妤懷里,睜著明亮的杏眼,嬌聲軟語道:“娘,言言也想對你們好。”
女孩甜軟簡單的話語中,透著的卻是經(jīng)一個年幼的孩子所有的思考所得的堅決篤定。
舒妤抱緊懷中軟綿綿的小女兒,黛眉低斂:“那言言愿意為我們學習女紅嗎?”
宜言即刻回道:“言言愿意。”
舒妤莞爾一笑,彎如柳葉的眉間旋開似水的溫柔。
她隨即放開女兒,開始對她進行教導:“我們先學習穿針引線,來繡一些比較簡單的圖案......”
宜言目光專注地傾聽著。
時間緩緩而逝。
——
宜言之后幾月都在極為認真地學習針黹刺繡,同她習字一樣認真。
但在這個過程中,宜言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一日,琴瑟院內(nèi)。
宜言糾結(jié)地看著手里的繡樣,不知道下一針還如何下,她左看看右看看,實在是愁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她像模像樣地輕嘆了一聲,將手上的繡樣暫時放下,抬起頭的瞬間便見到站在一側(cè)低著頭的清菱。
她著一身墨綠色式樣簡約的繡裙,站在光影半明半暗之間,視線低垂,辨不清神色。
宜言一時感到很奇怪。
她覺得清菱姐姐不應該是這樣的。
而且這種情況不是一天兩天了,清菱這一陣似乎都是這樣郁郁少言。
于是用午飯的時候,宜言把這件事悄悄地對娘親說了。
舒妤回想了一下清菱最近的狀態(tài),確實有些不對勁:“嗯,娘親知道了,我找個時間去問問。”
宜言點了點頭。
舒妤動作迅速,當晚即將在外面做事的清菱叫到了屋內(nèi)。
清菱邁步走入,笑容如常道:“夫人,您叫清菱有什么事嗎?”
舒妤留神仔細觀察著她的神色,卻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之處,因而委婉地問道:“清菱,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清菱聞聲微愣,旋即搖頭:“沒有,清菱最近一切都好。”
舒妤擰起了眉,她的目光從柔和轉(zhuǎn)為不見波瀾的平淡,并不言語。
窗外暮色降臨,屋內(nèi)燈火通明,四周的寂靜好似在不斷地層層堆積,漸漸化為實質(zhì)性的力量壓在清菱身上,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仿佛陷入了掙脫不出的困境,表面上看起來卻是極度的平靜。
舒妤見她不愿說,也不想勉強她:“沒事了,下去吧。”
而清菱卻閉了閉眼,似下定決心一般開了口:“夫人,清菱想講一個故事。”
舒妤柳葉眉舒展開:“你說。”
清菱于是將一切娓娓道來。
幾十年前,江南遷來一戶顧家,以售賣專繡古時書畫作品的繡品為生。因其繡作精工奪巧、氣韻生動,因而廣受歡迎,不久便以此發(fā)家。
顧家的刺繡技法非常獨特,它以古時名畫作為摹本,畫面均是以繡代畫、繡繪結(jié)合。
畫中的有些部分是先繡后畫,還有些部分是用畫筆直接著色,而不加繡的。
因其繡品技法獨到精湛,完成后更是精細絕倫,各處繡莊紛紛爭先收購。
顧家自此便在江南立足,站穩(wěn)了腳跟。
十余年后,這種繡作更是直接以“顧繡”命名,盛極一時。
盛名遠揚在外,在獲得地位財富的同時,也極易生出事端。
那時京中有一紈绔浮浪子弟,整日斗雞走馬、問柳評花,追求一頗為喜愛刺繡的青樓女子不得,聽聞這“顧繡”之名,便驀地生出了別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