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覺得只“好看”兩個字可能顯得敷衍,清吟又加了一句:“是我見過的穿白衣最好看的人。”
陸際涯臉上的神情放松下來,他低垂的眼簾抬起,深如古墨的眼底劃過被心上人肯定的歡喜光亮。
念及分外直白的“最好看”三字,陸際涯不由得想,比照比試那日越彬所穿的那身白衣,在清吟眼中,自是不及他的吧。
他眸光略帶幾縷癡纏地望著清吟,心中涌現出隱秘綿密的得意與輕松,覆蓋住那層自見到越彬那日起就一直咕嚕咕嚕冒著的酸泡泡。
清吟還在好奇地來回看著他這一身裝扮,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忽然被陸際涯一下圈住了白凈卻不失柔韌的手腕。
他用的力道很輕,肌膚相貼間盡是溫熱的觸感,像是熨貼進了彼此心里。
清吟并未掙扎,她不解地問:“怎么了?”
陸際涯勾唇一笑,眸中浮現出如月光的溫柔,低低的聲音在靜寂的月夜中緩緩回蕩,攜著四周簌簌的風聲:“吟吟,我們定親了。”
他仿佛只是為了向她確認這件事,話語中竟還有些虛無的不真實感。
清吟抬眸與他對視,莞爾一笑,她反手牽上陸際涯寬厚的手掌,掌心相貼,訴盡心意:“是。”
陸際涯頓時癡癡地笑了,像個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滿足。
望著眼前因為她一句話而牽動情緒的高大男子,清吟抿唇笑得甜蜜歡喜。
而想到定親這事,清吟還頗有些無奈。
陸際涯在那閑散的一月里與曲家人徹底相熟之后,他們仍然在不斷地對他的各方面品質能力進行考察。
畢竟曲家只有這一個女兒,且清吟一旦出嫁,陸際涯無父無母,唯有他一人可以依靠。
曲放等人還是希望能對他有一個更全面的了解,看他到底有沒有能力去照顧清吟一生。
這段時間,陸際涯可謂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在曲家幫忙做事,以表求娶清吟的能力與誠心。
隨叫隨到被曲放召去切磋比試,時不時地幫容與曬曬草藥,還負責教曲臨遠騎射武藝......
盡心盡力的程度,讓清吟看了既動容又心疼。
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又二三月后,他終于憑借自己的能力和平日自然流露出的對清吟真摯的在意與關心,成功贏得了曲家一家人的接受。
在此期間,他也與天疏門的一眾門人相熟,他們個個都很欽佩陸際涯為了娶個媳婦能做到這種地步,并紛紛感嘆娶親之難。
而陸際涯當真是甘之如飴。
如今曲家一家人都已心照不宣地接納了他,但曲放看著一手養大的嬌嬌如花的女兒即將嫁為人婦,心里不舍滿滿的都快要溢出來,于是頑強地聯合容與和曲臨遠,對陸際涯提出了要求:
要等到來年開春,他才能真正迎娶清吟。
也就是說,陸際涯還要等大半年的時間。
這段時間,同樣也是對他的考察時間,只有考察合格,才能順利迎娶清吟。
說是考察,其實他的品性和心意曲放和容與早就看在了眼里,如此舉動,不過是舍不得清吟出嫁罷了。
即使曲放經常念叨女兒年紀多么多么大了,像是恨不得立刻讓她嫁出去似的,但真到這一天,卻又萬分的舍不得了,看陸際涯哪哪都不順眼。
陸際涯當然明白他們的心意,他自己從很小的時候起就一直跟著師傅,早早地缺失了父愛和母愛,自然希望他愛的人能有親人愛護。
不必像他一樣,只能在模糊的記憶里尋找父母存在的痕跡。
因此面對曲放的要求,他眼睛也不眨一下,當即應了下來,讓清吟欲勸阻再商議的話也沒說出口。
事情就這樣敲定下來。
清吟的思緒驀地止住,她看著眼前白衣翩然一心為她的男子,上前擁抱住他,緊緊地攬著他的腰,輕柔的話語自嫣紅潤澤的唇間緩緩傾吐出:
“行止,我爹爹只是舍不得我,所以想多留留我,我家里人其實都很喜歡你,你不要多想。”
陸際涯褪去往日所有的冷意,露出溫和的笑容,他輕撫著清吟及腰如瀑的烏墨長發,答道:“我沒有多想,我能理解伯父的心情。若是以后我們有了女兒,我也不會舍得她早早嫁人的。”
“女兒”這兩個字被他說得如此自然,清吟想起什么,瓷白如玉的兩頰不禁升起熱意,染上了層薄薄桃花般的緋紅色。
良辰美景,美人如畫。
陸際涯心領神會地退開些,低眸間,清吟半是赧然半是歡喜的妍媚之容落在他眼中,是言語難訴盡的少女閨情心事。
他迎著清吟默許的目光,傾身靠近,唇齒相依。
花樣年華的少女的唇綿軟溫熱,自帶馨香,如同最可口的糕點,待人吞食入腹。
相依相偎,輾轉廝磨。
從遠處望去,一雙白影親昵相偕疊影,夜間微涼的風簌簌作響,越過層層粉花叢葉,吹起二人素白衣角,恣意揚起的姿態隱隱有著欲上青天、比翼雙飛之感。
一吻深情,從此,江湖路遠,同去同歸。
——
春來草綠,草長鶯飛,江南仍然是那個雅致明麗、溫暖動人的江南,引著無數羈旅游人前赴后繼,游玩定居。
宜言也仍然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幼幼孩童,不知人間事,仿佛一切都未曾變更。
女孩平日讀書習字,閑時涂抹繪畫,由爹娘陪伴著撲蝶戲花,與同齡女孩子玩些抓子兒、捉迷藏的游戲,時光便這樣在不知不覺間悠悠而過。
她身量長高了不少,眸子依舊澄凈如水,杏眼彎彎的時候,軟乎乎的兩頰處現出小小的梨渦,像個初生的小動物般,又乖又軟。
她此時嘟起嘴巴,正扯著舒妤的衣角要將她拉到自己的琴瑟院中問問題呢。
舒妤順從地跟上她的腳步,同時將宜言拉近自己,注意著腳下安全。
及至琴瑟院中,宜言與舒妤一同步入屋內。
女孩在凳上坐下,兀自低著小腦袋,抿著粉唇好似在思考什么,細細的小眉頭微微蹙起,濃密的睫羽不時顫動一下。
她忽地意識到什么,唇瓣輕啟:“哎呀。”
她像是從腦中的世界里清醒過來,恢復了一向動如脫兔的模樣,蹬蹬地跑去將書拿了出來,并遞到舒妤面前。
她指著書上被自己用毛筆畫著橫線的部分問道:“娘,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啊,言言不懂。”
聞言,舒妤低眸看去。
書卷之上,宜言白皙的指尖所指的地方寫著:“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舒妤并未著急回答,而是接過這本裝幀精美的《詩經》,從前到后大致翻了一下,笑問道:“言言前面的內容都學完了嗎?”
宜言將小凳搬到娘親身邊,挨著她坐下,杏眼明亮,嗓音吳儂低軟:“沒有呢,徐先生還沒有教到這里,言言只是無意的時候翻到的,所以想問一問。”
《詩經》的內容廣泛駁雜,理解難度不一,宜言年幼,徐彧先教的較為容易理解的部分,其余的再待情況而定,而其中著實晦澀難懂的篇目徐彧暫時不打算教了。
難得是個女兒家,卻喜愛讀書,徐彧并非那種迂腐的老書生,他很欣賞宜言對于讀書求知的態度,一直待其溫厚而耐心,凡她所疑問必定予以解答。
宜言在家中無事時,喜歡翻看書籍雜論,也時常會向家人問些問題,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她最近正在和徐彧學習《詩經》,所以相關的問題自然多了些。
她這次的問題不算難,舒妤很快答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沒有人不能善始的,但很少有人能善終。”
宜言睜著大眼睛認真聽著,聽到舒妤的解釋后軟軟地問道:“所以它想告訴我們的是,做一件事情開始很容易,但能夠好好地結束很難,是嗎?”
小小的女孩子溫軟的眉目間覆滿探知欲,水潤的眼中有細碎的光澤悠漾,含著三分柔軟的希冀,正懵懵懂懂地表達著自己稚嫩的理解。
舒妤很欣喜女兒喜愛讀書,嘴角的笑容溫婉柔和:“對,言言理解的是對的。”
宜言得到肯定,笑生雙頰,琉璃般通透的杏眼里暈出輕軟笑意,越發顯得天真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