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韞還在牽著宜言向山上走去。

　　桂花老人的竹塢在山腰偏上方不遠處，這段路雖不甚遠，但對于五歲的宜言來說已經天涯般遠不可跨越的距離了。

　　小宜言很少走這么遠的路，往年都是爹爹直接將她抱上來的，這次可真是難為她了。

　　她停下腳步，小聲喘著氣，晃了晃二人牽著的手，軟糯糯的嗓音里不自覺地帶了撒嬌的意味：“哥哥，言言想歇一歇。”

　　溫韞聞言，低眸應了一聲，本就慢的步子停了下來。

　　他向四周環視一圈，找好位置將宜言安置好坐下，又蹲下身來細致地用衣袖替她擦著額上的薄汗，斂下的眉目溫和，動作分外輕柔。

　　宜言剛剛走過一段山路，臉頰兩側透著淡淡的粉色，正在不斷地喘著氣。

　　溫韞看著她兩頰緋紅，累得直喘氣的小模樣，心緒微動。

　　起身在宜言身旁坐下，他伸出一只手臂攬住了她圓潤小巧的肩，略有幾分生澀緊張地出聲道：“歇一歇吧。”

　　宜言看向他，澄凈無邪的眸子里含著些許疑惑，下一刻感到肩上傳來一陣輕緩的力量，她的小腦袋慢慢地靠在了身側人的肩上。

　　她反應了過來，笑眼盈盈，十分依戀地在他肩上來回蹭了蹭找了個最舒適的位置，隨即就安穩地靠下了。

　　溫韞攬著她肩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平緩靜謐的時光無聲流淌。

　　宜言的呼吸逐漸平緩了下來，她又不舍地在他肩上蹭蹭靠了會兒，然后坐正了身子，乖巧地出聲道：“哥哥，我們繼續走吧。”

　　這聲哥哥喚得自然，溫韞對上她純稚信任的目光，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欺騙的負罪感。

　　他視線專注地看著眼前的女孩，漆黑如墨的眼底恍惚有光影浮動，他的唇下意識地翕動了兩下，最終卻還是沉默下去。

　　等到山上了再和她說吧。

　　溫韞于是拉著宜言，小步小步地走到了山上。

　　宜言去年大約也是這個時候來的伊山，此時她眼前的景致與那時并無太多不同。

　　半山腰之上，林木茂盛，松脂飄香。

　　溫韞緊拉著宜言的小手，腳下踩著細細碎碎的葉，穿行在一片松樹林里。

　　林中山鳥歌聲宛轉悠揚，縈繞滿耳，二人正向前行進，忽然一陣撲棱撲棱的聲響傳近，一只青羽染赤的鳥扇動著翅膀直撲進了宜言懷里。

　　宜言低頭，不慌不忙地捧住懷中的青鳥，笑著軟聲和它打招呼：“青青。”

　　女孩懷中的青鳥體型流暢而漂亮，羽毛清亮柔軟，一雙眸子微藍通透如琉璃般。

　　它看著小伙伴，啾啾鳴叫，直向她打招呼，又歡快地鉆到她懷里亂蹭，撲騰個不停。

　　它的羽毛掃到宜言潔白嬌嫩的頸項，宜言搖擺著腦袋直躲，不禁連連笑出聲：“青青，我知道你見到言言很高興，言言也是，你不要再蹭了，言言好癢啊。”

　　青青聽話地停了下來。

　　溫韞挺身站在她身旁，俊秀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訝異之色，頗為驚奇地看著這一人一鳥間的親昵互動。

　　隨后，他就看到宜言把那只叫青青的鳥捧到了他的面前。

　　“青青，這是言言的哥哥，青青來打個招呼啊。”宜言眸光雀躍，笑著對它說。

　　青青歪著紅色的小腦袋，看向面前的人，輕輕啾鳴出聲，算是打過了招呼。

　　“哥哥，這是言言的朋友青青，它就住在這片林子里，平日里經常和言言一起玩兒的。”宜言仰面，目光純澈而歡喜地望著他，像是在分享什么寶貝一般。

　　溫韞有些驚奇，但還是禮貌地出聲道：“青青，你好。”說罷便伸手輕輕撫上了它的背。

　　青青渾身僵硬了下，似乎全身的羽毛一瞬間都要豎起來，但隨著他輕緩的動作，它慢慢地又放松下去，溫順地趴在宜言手上。

　　“青青，言言過兩天再來找你玩兒，好嗎？”她將手捧高。

　　青青會意，極有靈性地飛身出去，在一陣夾著歡喜的鳴啾聲中身影逐漸消失在了林中。

　　宜言不知是不是想去了去年山上的歡樂時光，小臉上仍然布滿笑意，明眸皓齒。

　　而溫韞有些擔憂地捧起她的手，低聲問道：“你的手，感覺還好嗎？”

　　宜言搖了搖頭，彎眸道：“沒關系的，言言早就不疼了。”

　　她旋即便拉上他的手，繼續向前走。

　　溫韞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見她不在意，也就沒再開口。

　　兩人走出林子，復行了一段，視線便豁然開朗起來。

　　土地平曠，竹塢儼然。紫藤花攀爬纏繞在竹塢四周，散亂隨意，垂落交疊。

　　竹塢疏籬旁栽了幾棵木樨樹，夏日正是繁盛時節。茂密的枝葉向四周蔓延開來，郁郁蒼蒼，遮覆住暑熱日光。

　　宜言見到熟悉的環境，掙脫了溫韞的手，像只撒歡的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的小竹屋里納涼去了。

　　溫韞看著乖巧的小女孩兒一下子這么歡快起來，有些發愣。手中似乎還殘存著她小手的柔軟觸感，他下意識來回磨搓了兩下。

　　宜言跑進自己的小屋，坐到了竹床上后，再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把哥哥忽略了，又不好意思地揪著自己的小衣服出來，把溫韞也拉進去了。

　　“哥哥，坐呀。”宜言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招呼他坐下。

　　溫韞沉默地挨著她坐下，看著她柔軟的發頂，聽著這聲“哥哥”，仿佛下定了決心般，緩慢地啟唇出聲道：“其實，我……”

　　“吱——”，竹門被人輕輕推開。

　　淮揚青衫輕揚，長劍背在身后，緩步走了進來。

　　他是聽到妹妹的竹屋里有聲響，才猜到她已經到了的。現在見妹妹和新入門的師弟坐在一起，不免有些吃驚，他記得是托付師兄去接她的。

　　“妹妹。”他走近，溫聲喚。

　　宜言聽到這聲“妹妹”，瞪大眼睛，整個人都呆了呆，懷疑自己聽錯了。她瞇起月牙眼，偷偷的看進來的這個人，然后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發現剛剛走進來的這個人才是她哥哥！她竟然認錯人了！

　　小宜言的臉上立即爬上了羞紅，并迅速蔓延至小巧的耳垂，她羞窘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臉，從淮揚的身邊一下子跑了出去。

　　淮揚還沒反應過來，妹妹怎么突然臉這么紅，就見一向粘著自己的妹妹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竟然跑了出去。他也來不及多想，回身就去追了。

　　溫韞吞下來不及出口的話，默默地想該怎么向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