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舒妤雖知不應阻止淮揚拜師學劍,但是一想到他小小年紀就要離家,憂慮與不舍就不住地襲上心頭。
蘇永崢倒是無甚太多想法,男兒本就不應當囿于居室,困于一方,即使他只有七歲。如今既有這個機會,也是淮揚所愿,便應當任他去。
且若不出所料,今上崩逝的消息很快就會傳至江南。
雖太子早已立定,即位之事應當不至再生波瀾,但他如今捉摸不透太子對他的態度,淮揚若能稍稍避開些自然是好的。
他抬眼見到妻子眼中的憂慮不舍,抬手覆上她潔白的柔荑,溫聲道:“我們平日里都看得到淮揚的勤懇,如今既然有這樣難得的機會,總不好錯過!
“而且,曲姑娘既然特意尋了這位桂花老人,相信他是會照顧好淮揚的,不必太過擔心!
這些道理舒妤不是不明白,不過是一時不舍。如今聽夫君寬慰,心中稍稍放開了些。
“等淮揚在那邊安定下來,宜言再長大些,我們就可以多去看看淮揚,看他究竟生活得如何!碧K永崢俊朗的面容上神色溫和,褪去冷硬,話語間帶著安撫的意味。
舒妤聞言,迎上夫君幽深溫和的眸子,秀美的眉間籠著的愁緒緩緩散去,隨即躍上柔婉平和的笑意,輕輕點了點頭。
忽然從外面傳來聲響。
“大人、夫人,門外有一位姑娘,自稱是夫人的妹妹,欲上門拜訪。”府中一下人揚聲稟報道。
兩人對視一眼,猜到是清吟為了淮揚拜師一事而來,立即站起身。
蘇永崢回道:“快請!
片刻后,清吟碧衫寬袖,緩緩走近。
她姿態頗為隨性,看似不及世家女子端莊優雅,卻自有一身瀟灑風流韻致,灑落而不為世俗所拘。
“姐姐、姐夫,近日可好?”清吟眉宇輕揚,笑問道。
舒妤迎上前去,音色婉轉:“自然都好!
“我最近一兩年遇上些事情,一直沒有來江南,姐姐姐夫勿怪!鼻逡鲾棵紲\笑道。
“怎會,言言的出生禮和周歲禮我都收到了,我現在叫清菱帶言言過來,給你看看。”舒妤不描而黛的眉間染上笑,見到久不見的妹妹很是高興。
她當初在京畿陰差陽錯為她所救之時,便知曉清吟與她不同。
她出生劍術世家,一人一劍,闖蕩江湖,注定活得比她率性也比她辛苦。
那時是感激她,希望她能在江南有個落腳之地,方認作妹妹的,并無意束縛她闖蕩的步伐。
有些女子,生來便不該困于閨閣之內,江湖遠路,才是她們的歸屬。
兩人又笑談了幾句,清菱很快就牽著小宜言過來了。
宜言被清菱牽著,邁著小短腿,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低著頭看著腳下,模樣乖乖巧巧的。
她慢吞吞地走近,軟軟地撲進娘親的懷里,抬起的眸子清澈而濕軟,仿佛含了一汪清泉水,不含半分雜質污濁。
舒妤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宜言小小的手臂環住娘親的脖子,轉過頭,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地看著面前這個陌生人。
“娘,她長得真好看,就像早上和我玩兒的那只漂亮的翠鳥一樣。”她歪著頭,長睫撲閃,聲音奶聲奶氣的,又乖又軟。
清吟從她進來就一直在注意著她,小小的一只,穿著鵝黃色的小衣服,巴掌大的小臉嬌嫩白皙,帶著自然的紅暈,嬌軟可人。
長睫下細秀的眉眼彎彎,雙瞳剪水,清澈又純真,總是透著柔軟的笑。
現在聽到她說自己像翠鳥一樣漂亮這樣純稚的話,清吟唇角不禁勾起,笑意彌漫:“言言,我是你姨姨,來,叫姨姨!
她伸手揉上宜言白里透紅的小臉蛋,果然如水般潤滑細膩,讓人忍不住想使勁捏捏。
宜言聽到她的話,有些疑惑地轉過頭去看著娘親,無聲地用目光詢問著。
“是,她是你姨姨,快叫‘姨姨’。”舒妤輕輕搖了搖懷里的女兒,低眉笑著對她說道。
宜言隨即將視線移向清吟,黑白分明的眸里布滿不染塵埃的溫善純良,對著她糯糯地喚道:“姨姨!
溫軟乖順的小模樣叫得清吟的心都快融化了,她從衣袖里拿出一塊包著錫紙的藕粉桂花糕,向她遞過去。
宜言小小的手抓著它,聞到甜甜的桂花香,水汪汪的眼睛里,歡喜一層層涌上來。
她動作略顯笨拙地剝開錫紙,一小塊一小塊地低頭捏著吃,很是專注,像只林間歡快埋頭吃食的小松鼠。
清吟笑著摸了摸她的發頂。
舒妤看著女兒只顧低頭吃東西,連頭也不抬了,不禁有些無奈:“言言,和姨姨說再見!
宜言不舍地抬起頭來,幼圓可愛的杏眼里還有些委屈,但還是記得娘親的話,揮著白白嫩嫩的小手,軟聲軟語道:“姨姨再見!
舒妤擺手,讓清菱將女兒帶了出去。
清吟含笑向宜言揮了揮手道別,目送她離開,隨后轉頭對舒妤笑吟吟道:“姐姐果然生了一雙好兒女,言言純稚乖巧,淮揚聰敏勤懇!痹捴胁唤麕Я诵┰S歆羨。
“喜歡的話,你可以考慮自己生一個啊!笔骀ネ媲叭萆褰^氣度不凡的妹妹,覺得江湖上心悅她的男子應當不在少數才是。
雖如今閨閣女兒愈發嬌貴,十六七歲出嫁乃是常事,江湖兒女更是隨性,不怎么在意年齡,但清吟常年一人行走江湖,也無人相伴,終究是清寂了些。
清吟聞聲,纖長的睫羽低斂,長久清淡的眉目間竟掠上稍許羞赧,添了些尋常女子的旖旎閨情。
舒妤眸中浮現訝異,繼而了然地笑了笑。
清吟見姐姐并未多言,又微微抬眸,眼角余光無意中瞥見了窗外一只時隱時現的小腦袋。
她驀地思緒回歸,將方才的一點赧意拋在腦后:“姐姐、姐夫,我的事目前不重要,現在最要緊的是淮揚的拜師問題!
“桂花老人已同我說,愿意收淮揚為弟子。但他行蹤不定,下次相見恐又不易,所以需要你們早做決定,是否愿意淮揚離家幾年!
蘇永崢聞言,沉聲問道:“淮揚拜師后,不知具體是在哪里學劍?多久能下山回家一趟?我們可否去看望?”
“是在城外不遠處的伊山上。桂花老人在山上有幾間竹塢,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淮揚只需帶些衣物就好!
“下山的事,你們可以根據具體情況再商議。需上山看望的話,提前告知即可!鼻逡饕灰患毣。
兩人一齊頷首。
總的看來,這確實是個學劍的好去處。
舒妤望了夫君一眼,眼中的憂慮已盡數消散:“既如此,三日后,我們將淮揚送至伊山東南腳下,希望桂花老人能親自下山接一下!
清吟點頭應道:“自然,姐姐姐夫也可一同上山,看看淮揚日后居住的地方,也好放心些!
舒妤與蘇永崢自然不會推脫。
幾人又閑敘過兩年來的際遇,而后,一家人圍著,用過午飯。
飯后,清吟看著小宜言在娘懷里昏昏欲睡的模樣,又遞了塊桂花糕給她。
陣陣清香縈繞在鼻尖,宜言立時醒了過來,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把四四方方的桂花糕接了過來,杏眼彎成一抹小小的月牙,兩頰處的梨渦淺淺,對這個姨姨的印象越發深了起來。
清吟復拉過淮揚,囑咐了兩句,方眉目舒展地辭別眾人,離了蘇府。
之后的兩日,淮揚總是陪在宜言身旁,拉著她的小手走過整個院落,生怕妹妹在他離家時將他忘了。
“言言,我是你哥哥,記住了嗎?”淮揚指著自己這張臉,又一次忍不住教她認人。
宜言眸光疑惑地看向兄長,有些不解為什么要問這么多遍,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小腦袋:“嗯嗯,言言記住了!鄙ひ羰侵比肴诵牡臏剀泟尤。
聲音軟乎乎的,又乖巧得不行,淮揚覺得自己更舍不得了,一把俯身抱住了妹妹。
宜言更加迷蒙了,兩眼呆呆的有些不知所措,但她似乎察覺到了哥哥情緒的不穩定,學著娘平時的樣子,伸出小小的手,輕輕軟軟地拍了拍他。
淮揚更加抱緊了懷中的妹妹。
轉眼三日后,舒妤自打點好行裝,將能想到的,都細細囑咐給了淮揚。
幾人坐著馬車來到山腳下,舒妤抱著小宜言,幾人一同在桂花老人及清吟的陪同下上了伊山,又在山上隨處閑逛了幾處,至近薄暮時分方下山,留淮揚一人在山上學劍。
——
時光輕逝,展眼已是四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