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笙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時念卿。
如今的時念卿,比當年在美國的時候,狀態更糟糕。
至少,在美國的時候,她是想活著的。
然而……
時念卿的眼底,這會兒黯淡得全是死氣。
霍寒景的情況,他是知曉的。
這兩年,起初的時候,時念卿尋找霍寒景,是發瘋發狂的狀態。那癲狂的模樣,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國內待著,幾乎都在去國外的路上,或者已經到了國外。
她每個城市,每個城市地尋找。
兩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時念卿那張含有世界各個城市的地圖,這會兒怕是已經全畫滿了“×”。
她每去過一個城市,都會在上面標記的。
那么多的城市,都沒有霍寒景的蹤影,換做任何人,恐怕都會心灰意冷吧。
事實證明:從非洲回來以后,時念卿似乎終于慢慢接受霍寒景飛機失事了。
這兩年,顧南笙私底下也沒少動用關系找人。
的確石沉大海。
之前,顧南笙其實挺希望時念卿接受現實的。
他覺得,一個人心里再疼再痛,時間終究會撫平疤痕。
然而,瞅著時念卿萬念俱灰的模樣,顧南笙寧愿時念卿自欺欺人地封閉在癲狂的狀態,他寧愿她每天飛往國外四處尋人。
“霍寒景那樣的人,向來命大得很。”顧南笙試圖開口說點什么。
時念卿卻說:“之前我一直認為,在這個世界上,至少宴蘭城和蕭然是知道霍寒景動向的。前些天,我見到小煙了,她告知我,宴蘭城和蕭然背地里也在四處尋找霍寒景。還有陸家,陸一則那么寶貝陸宸那根獨苗兒,陸宸跟著霍寒景一起消失后,他沒少動用關系去尋找陸宸。還有陸宸的兩個叔叔伯伯,陸家的權勢,蔓延得那么寬廣,都兩年了,陸宸都沒被找回來……”
“小卿……”聽著時念卿那又低又沉的語氣,顧南笙心口像被貓抓過一樣,他試圖安慰,“你有沒有想過,沒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時念卿搖頭道:“你看過一個月前發布的一條國際新聞嗎?!一塊疑似飛機艙門的碎片,飄至岸邊。雖然那塊飛機碎片,目前還沒有任何更精準的消息,但是發現碎片的那天,專家就確定了:飛機碎片的用料,很先進,應該是最近兩年的飛機殘骸。最近兩年,除了霍寒景的飛機,還有別的飛機出事嗎?!”
飛機作為現在最安全最快速的交通方式,無論哪個國家,只要飛機出事,都是國際性的新聞。
而霍寒景的飛機,出事的消息剛爆出的時候,因為她放出的那些視頻,S帝國的國民們,對霍家恨到了極致,所以,新聞報道下面的留言,全是鍵盤俠不堪入目的評論。
甚至,他們還不滿意,在國內各大論壇,各大APP上,開貼慶祝。
兩年的時光,他們終于慢慢淡忘了。
但是時念卿的心里,每一天都會生出一根刺,一根一根地往她心窩子最深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扎。又疼又鮮血淋漓。
“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專家的話,騙人的鬼。現在最不能相信的,就是那些所謂的專家的話。”顧南笙說。
時念卿抿著嘴唇,不愿意再多說什么。
顧南笙見了,也很知趣,不在這類的話題上多做言論。
他拿起筷子,給時念卿夾了很多的肉:“多吃點兒。”
時念卿的胃口很差,吃了幾口米飯,顧南笙花了那么多時間和精力燒的菜,她一口都沒吃。
顧南笙不由得有些氣餒了:“就算我廚藝很差,但是面子你多少還是應該賞一點。吃一口也好吧。”
顧南笙放下筷子,有點不高興地發牢騷。
時念卿強迫自己吃了幾口。
顧南笙整理好廚房,出來的時候,看見時念卿穿著單薄的睡衣,坐在前園的秋千上曬太陽。
顧南笙從沙發上,拿了一條毯子,遞給時念卿。
時念卿卻沒有接過的意思,顧南笙嘆了口氣,只能親自動手幫她蓋上。
時念卿望著顧南笙,猶豫了下,這才詢問道:“南笙,你知道孫姨前段日子才找過我么?!”
“……”顧南笙身體,突然就僵了下。
他抬起眼眸對上時念卿視線的剎那,立刻揚起了嘴唇:“我媽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知道的,她向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時念卿說:“孫姨沒有說任何過激的話,那天她來到時家,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顧南笙知道時念卿兜著圈子,想要表達什么,于是他趕忙找了個理由,想要離開,卻被時念卿拽住了衣袖。
顧南笙脊背都挺得僵硬了。
時念卿說:“南笙,你只有嘗試過兩個人一起生活,才會知道:一個人的日出與日落,到底有多落寞與孤寂。你為顧家想想,為顧叔叔想想,也為孫姨想想,你是顧家最后的希望。”
顧南笙聽了時念卿的話,明明想要扯動嘴唇笑的,卻怎么也揚不起那樣的弧度。
時念卿見他不吱聲,繼續說道:“孫姨的要求向來都很高,能入得了她眼的女孩子,肯定是特別優秀,特別溫柔,特別賢惠的,而且家世背景,自然跟顧家也門當戶對。你有時間,跟人家姑娘好好吃個飯。如果看得對眼,再結個婚,生個孩子。顧家是需要子嗣的。我偶爾聽蘇媚談論過顧家,我聽她說,現在顧家的事業,正慢慢步入正軌,那么龐大的家族企業,未來沒有繼承者,你讓顧叔叔在九泉之下,還怎么安息?!至于我……南笙,你就……”
“時念卿,你該不會以為,我還在等你吧?!”不等時念卿把話說完,顧南笙突然眉開眼笑地望著她。
時念卿咬著嘴唇不說話。
顧南笙說:“對于你,我早就放下了。現在對于你的感情,也頂多是好朋友之間的關懷而已。至于婚姻與孩子,我是一個人自由慣了。而且這人吧,就是特別奇怪,只要沒有得到,就不會害怕失去。我孤身一人也挺好的,至少不會像你,每天都患得患失。”
“顧南笙,你能好好說話就好好說話,我都這么慘了,往我心窩子上插刀子,你良心不會疼?!”時念卿是真的怒了,而且,憤怒得想要哭。
顧南笙望著她,看著她憤怒的表情,眼底的光,驟然變得很暗很淡。
下午。
顧南笙開車,帶著時念卿隨便出去逛逛。
時念卿很久沒有逛過街了。
所以,去到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圈的時候,看著新修的大廈,她竟然覺得陌生得恍若不曾來過。
經過珠寶城之時,周末的緣故,車流量實在太大,很堵車。
時念卿坐在副駕,眼睛不眨地盯著珠寶城,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出霍寒景帶著她去珠寶城挑選婚戒的場景。
那天,進行了交通管制,所以,她覺得從總統府到這里,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離開的時候,更是暢通無阻。
時念卿盯著珠寶展的大門,盯著盯著,眼睛就酸澀脹痛。
后來,她讓顧南笙開車,帶她去了麻辣燙。
霍寒景走后,但凡跟他一起去過的地方,在時念卿那里,都成了禁忌,她都不敢去觸碰。
她只突然很想吃麻辣燙。
她就像那晚霍寒景帶她去的那晚一樣,坐了同樣的位置,點了同樣的菜。
味道,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在顧南笙拿了筷子,挑起腦花吃的時候,時念卿強忍著眼底的淚水問他:“你都不覺得著東西,難以下咽?!”
顧南笙不明白時念卿為什么這么問。
他只是放下了筷子。
時念卿抬起筷子,敲了敲腦花旁邊的小吃,問道:“你知道這個是什么嗎?!”
顧南笙沒吱聲。
時念卿揚起嘴唇說:“兔頭。”
“像霍寒景那么粗的膽子,他聽了這些小吃的名字,尤其看見我在啃兔頭的時候,嚇得都把凳子往后挪了十幾公分。”
“你說搞不搞笑。”
時念卿眼睛明明在笑,但是眼底卻全是淚水。
顧南笙最后都不等時念卿吃東西,匆匆付了賬,便拉著她走了。
車內,時念卿情緒一直都很低。
顧南笙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開車,在三環路上,一圈一圈地繞。
繞到天色黑盡,時念卿卻說:“我想去總統府。”
顧南笙沒有多說什么,直接調轉了車頭。
時念卿極少晚上去總統府的。
十一月初的夜晚,很涼。
總統府的選址,環境極好。
所以,空氣中都凝結著厚厚的白色霧氣。
時念卿坐在車里,看著眼前黑得沒有一絲燈光的府邸,只覺難受。
曾經的霍家總統府,是S帝國最璀璨明亮的地方。
可是如今,竟然連一盞燈都沒有。
。。
宮府。
宮梵玥回到府邸的時候,已經有些醉了。
秘書長攙扶著他下車,原本想把他送樓上的臥房的。
宮梵玥卻執意在大廳的沙發坐一坐。
管家吩咐著傭仆,利索端來了醒酒湯,宮梵玥卻按著太陽穴,靜靜地靠在沙發上,那一動不動的模樣,像極了一尊雕塑。
管家瞅見他的模樣,很是擔心,猶豫再三,這才小心翼翼地說:“少爺,以后您還是少碰酒吧。每天都喝醉,鐵打的身體,也是遭不住這樣的折騰啊。”
秘書長默默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宮梵玥這才示意秘書長離開,他遣散了管家與仆人,獨自一人坐在寬闊的大廳。
繼任總統之后,宮府的主宅,曾進行過大范圍的翻修。
如今的角角落落,更加奢侈貴重。
那是無數人都望塵莫及的高不可攀。
可是……
宮梵玥拿出手機,翻出電話薄。
他盯著置頂位置的那串電話號碼,許久許久,也沒有撥打出去。
最后實在乏了,他最終還是鎖了屏幕。
。。
時念卿接到蘇媚視頻電話的時候,她正站在英國倫敦市中心的廣場,喂鴿子。
陽光,金燦燦的。
當地時間,下午三點整。
而帝城,卻已經黑盡了。
與蘇媚那里陽光明媚不同,帝城入夜后,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蘇媚振奮到不行。
倫敦的鴿子,是真的不怕人。
一只雪白的鴿子,正站在蘇媚的肩上。
蘇媚說:“你看我多招鴿子喜歡呀,都怪我這該死的無處安放的魅力啊。”
時念卿并沒有心情聽她自戀。
作勢就要掛視頻。
蘇媚卻像有心電感應般,立刻訓斥道:“你要敢掛我電話,別怪閨蜜都沒得做。”
時念卿昏昏沉沉的,她靠在床頭,聲音喑啞地問:“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你要不要來英國倫敦啊?!這里好漂亮,好適合度假和購物呀,這里的奢侈品,比國內便宜好多好多。”蘇媚很激動。
時念卿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你都那么有錢了,你還在意那么一丁點小錢?!”
蘇媚說:“我是有錢,但是節約也沒毛病吧。”
說著,蘇媚還拎起掛在脖頸上的一條寶石項鏈:“看見這條鏈子了嗎?!我在一家古堡店買的,有沒有很有當地的特色?!你喜不喜歡?!我順便也幫你捎一條回來吧。”
蘇媚在那頭嘰里呱啦的一大陣,時念卿卻沒有想要打理她的跡象。
蘇媚實在得不到回應,不由得有些氣餒,也有些憤怒:“時念卿,你就是把自己悶在家里,實在太久了,所以才會這樣。下次我出差,你也跟著我一起吧,姐姐帶著你飛,帶著你全世界看各式各樣的小哥哥。”
說完,蘇媚一臉笑嘻嘻的:“英國這邊的小哥哥,是真的太帥了,放眼望去,全是帥哥。而且,英國倫敦,也太浪漫了,特別適合情侶來度假。”
言畢,蘇媚把手機攝像頭一轉,在寬闊的廣場,不停地來回給時念卿拍現場的風景:“看見了嗎?!到處都是情侶接吻的。嗷嗷,來了這里,真的是分分鐘想要告別單身,也找個男朋友。”
時念卿原本是真的想要掛視頻的。
不過,不等她動手,蘇媚那邊的網絡信號,似乎不怎么好,視頻電話,突然就卡住了。
時念卿不經意瞄了眼廣場角落的一處,一對正擁抱在一起,接吻的情侶。
女人,是金發碧眼的英國女人。
男人,只有一個背影。
但是,就是那個背影,卻足夠時念卿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眼瞳瞪至最大。
她緩過神的那一刻,情緒激動地沖著手機那頭的蘇媚喊道:“蘇媚,你幫我看看你現在正拍著的那個方向的男人,是不是霍寒景!!!!!蘇媚,蘇媚!!!!”
蘇媚那邊沒有反應。
時念卿嚷了許久,那邊也沒回話,她只能掛斷,重新再撥打過去。
蘇媚接通以后,還在發牢騷:“國外是挺好的,就是網絡信號太差,動不動就卡住。”
“幫我看看那對接吻的男人,是不是霍寒景。”時念卿大聲說道。
蘇媚有點懵:“什么霍寒景?!”
“就是你剛剛拍到的一對情侶。”時念卿著急到不行。
蘇媚聽了,立刻抬起眼眸四處尋找:“來這里的情侶,都在接吻,你到底說的是哪一對?!”
時念卿說:“就是視頻剛剛卡住的時候,拍到的那對情侶。”
蘇媚仍然搞不清楚,時念卿索性道:“你重新打開后視鏡,挨著挨著幫我拍一下。”
蘇媚連忙點頭,站在廣場中心,一對一對情侶拍給時念卿看。
“剛剛我明明看到霍寒景的身影了,怎么會有沒?!”
時念卿的聲音都在發抖。
之前,她是坐在床上的。
這會兒,她早已經從床上蹦了下來。
赤腳,踩在地板上,來來回回不停地踱步。
蘇媚將廣場的所有情侶,拍了好幾遍,時念卿仍然沒有找到霍寒景。
蘇媚說:“我剛剛真的沒有瞧見霍寒景,時念卿,是不是你產生錯覺了?!”
時念卿也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錯覺了。
直到,她與蘇媚掛斷電話后,無疑翻到她給她打視頻電話前,發的朋友圈自拍。
時念卿在其中一張照片的角落,發現了霍寒景的背影。
那一刻,時念卿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靜滯不流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