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的不識抬舉,安副將卻并未生氣,反而極為反常地撫掌贊賞:“往事不堪回首,美人如此決絕干脆,果然非同尋常女子!如此氣魄,不會那些琴棋書畫又有何妨!?來來,坐下,不必拘束!”
李青玉依言尋了一個椅子坐下,與他隔了一張矮幾。
他雖然和顏悅色,卻讓李青玉更為警惕起來。
安副將對此投以微微一笑,身子往后一靠,并曲起一條長腿,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椅子的扶手。
“說說你和那兄妹倆是如何認識的?”
她明顯愣住,安副將的話題轉移得有些突兀。
而且,這問話在破廟里她已經有所交待,就算當時的他并未在場,但以他的能力不難拿到那衙役手中的記錄冊子。
可是他此時卻再次問起,顯得有些多此一舉。
但她心中亦十分清楚,以他的性子,在破廟里她的那一番看似“完美”的說辭,他絕對不會相信半分。
若是想要再次審訊她,也算是合情合理。
所不合理的是,地點不對!
若想逼她道出實情,在大牢里的審訊室里進行也許更為穩妥。
而此時在他寢居里,實在有些違和。
她腦光一轉,幾乎是下意識地,心思縝密的她做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安副將是在拖延時間。
她被心中這一猜測嚇了一跳,又結合安副將矛前后盾的行徑,越發覺得她已找到真相。
只是,他為何要拖延時間?
李青玉對這個世界并不了解,對自己這具身子的有何隱晦的身份更是一無所知,一切都顯得極為的被動。
這對她極其的不利。
“村子鬧了水災,我們僥幸一起逃出升天,僅此而已。”
她言簡意賅,并沒言及與張小山兄妹倆相遇的重點,安副將的問話是個坑,既是同村,村子又小,村里就那幾十戶人家,既是同村人,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自然相互認識,何來“如何認識”一說?
此時與其說多錯多,不如一口咬定,堅定立場!
安副將點點頭不置可否,過了半會兒,才道:“建通九年夏,南煙城轄下張家莊遭遇洪水肆虐,此次洪災百年難遇,南煙城近十個村莊被淹沒,其中在重災區里一個村子,全村三百七十九人全部葬身洪水,一個不留!”
他停了下來,李青玉心頭一跳,果然就聽他繼續道:“這個村子就是張家莊!”
既然他說了全村葬身洪水,那么是否意味著,每具尸體都已經得到確認。
也就是說,所有尸體都已找齊。
李青玉輕聲將懷疑點破:“所有人的尸首都尋回來了嗎?”
李青玉卻不指望安副將能據實回答。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安副將毫不猶豫道:
“沒有!還有一對兄妹不知所蹤。”
李青玉垂下眼睫,這兩人必是張小山兄妹倆無疑。
只是,這亂世紛紜,朝廷竟然還會去注意一個不起眼的貧困村莊,并費力地一一尋找被沖散的尸首、且一一辨認!
這委實難以置信。
因此她更加傾向于他在故弄玄虛,以此把她詐出來。
安副將仿佛看出她的疑惑,似在解釋:“據報此次降雨雖多,若非張家莊上游的長河堤壩決堤亦不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后果。朝中開始有人懷疑堤壩決堤是前朝余孽所為,又有消息傳來,張家莊窩藏前朝余孽……上頭因此而重視張家莊,上行下效,有的是積極的人。”
前朝余孽?
李青玉心中了然,前朝余孽是當權者的眼中釘肉中刺,如鯁在喉,總不能讓人安心。
只是,她轉念卻又犯了疑惑——張小山兄妹和前朝余孽有何關聯?
或者,他這番意有所指的話,是否在影射自己這具身子的身份,與他口中所謂的前朝余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李青玉暗自琢磨著,臉上不動聲色,對他所言不予以回應。
安副將看著她,目光漸漸犀利,幾乎是逼視著:“那么,你告訴我,你從何處而來?”
李青玉抿了抿唇,沒有作答。他的氣勢徒然變得凌厲迫人,這會兒的她有些不確定起來——他真的是在拖延時間嗎?
見她不語,安副將也沉默下來。良久,他突然一臉凝重,放低聲音:“你是個聰明人,希望你一切順利。”
這神態,顯得語重心長,像極了長輩親屬殷切的諄諄教誨。
她心中的疑團已經越滾越大,讓她迫切想要弄清一切。
很快,她的疑團有了解開的趨勢。
“將軍,大事不好了!聞香坊的人闖進來了!”
急促的腳步停在廂房外。
安副將不悅地皺起眉頭,語意不耐:“沒看見本將在忙嗎?來就來了,慌什么慌!先讓他們候著就是!”
門外之人著急起來:“來人說是奉豐王之命而來……將軍千萬不要因小失大呀!”
安副將站起身子,沉聲道:“此刻已是深更半夜,就算是奉了豐王之命,也不該此時上門!”
門外的親兵還沒回話,一道高傲的男聲先傳了進來。
“形勢緊迫,我等不得不連夜出城趕來,好告知將軍……將軍手里有我聞香坊逃跑的紅牌伶人——香玉!”
“哦?本將審訊時,可沒有發現有你聞香坊的逃犯!”
“有沒有,將軍看過小人手里的這副畫就知道了!”聞香坊來人顯得有些強橫。
“本將倒要看看,聞香坊逃跑的美人究竟有何過人之處,竟勞動豐王當說客!”
安副將說完,立刻上前拉開房門。
這一下,雙方斗將自己暴露在對方的眼中。
接過親兵呈遞上來的畫卷,他慢慢打開,面上閃過一絲詫異。
李青玉也才剛梳洗完畢,除了青衣侍女以及自己,幾乎無人與她有過接觸。
而畫中之人,正是李青玉本人!
這說明了,聞香坊來人所言并不虛假——不然,難道他們已能夠未卜先知?
或者說,李青玉和聞香坊來人早已竄通在一起!
他突然收起畫卷,心底在飛快地算計著。
“將軍是否應該放人了?”
那聞香坊來人出聲打斷他的思考。
安副將不置可否,而是冷冷看著李青玉:“很好!你很好!你果然是天生的謊言家……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你總能輕易玩弄他人……甘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