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醫生認真地給方湉按著腦袋和頸椎，一邊十分細心地觀察著她的反應。
“以后坐著寫稿要記得每隔40分鐘就要起來動一下，別總是一工作就忘乎所以的，把自己頸椎給坐壞了。”蕭默又心疼又氣惱地提醒她，但是，他也知道，現代人這一在電腦前忙起來，哪有幾個能控制時間的。
方湉又“嗯”了一聲，蕭默手上的力道很到位，按得她很痛，可是又很舒服，這種暢快的痛感讓方湉實在不忍開口叫痛，免得他收了力度不舍得下手就不痛快了。
而且，方湉就是那種，再疼也忍著的人，跟別的女孩子不一樣的是，她就是那種堅強得連按摩都不會輕易喊疼的女生。
蕭默的按壓慢慢往下，到了她的肩胛部位，隨著蕭默手上力道在穴位上的加強，方湉疼得全身的肌肉都開始緊繃了起來，可她還是咬著牙，硬是沒發出哪怕是一小聲的呻吟。
一直在觀察她反應的蕭默看她忍得那辛苦，便收了些手上多的力度，然后跟她說道：“按摩呢，要是感覺到疼痛，最好是要喊出來，這樣才能放體內淤積的淤氣釋放出去，這樣才能達到更好的效果，所以，你要是感覺到痛，最好是喊出來，千萬別憋著忍住，這樣反而會讓淤氣不容易釋放。”
方湉還是只“嗯”了一聲，卻仍是咬著牙，蕭默看她一雙手都已經握成拳頭，都把床單給抓皺了，這情景讓蕭默突然想起那日在醫院，他半道幫她治療的事情。
想到那時她那跟調色板一樣淤青的大腿，蕭默也顧不得手上的動作，迫不及待地輕聲問道：“那一次你去醫院治療，為什么身上有那么多的淤青？”
正被按得暈乎乎爽歪歪的方湉突然聽到蕭默這么問，身體一僵，腦子里轉了一會之后才說道：“我摔的。”
“摔的？怎么摔的？”蕭默分明記得當時她跟那個小醫師說的是跟人打架，蕭默本能地覺得方湉沒說實話。
“搬家的時候，抬東西上樓沒注意腳下，就給滾下去了，摔得一身子的淤青。”方湉腦子里編著謊言，側著的臉蛋上一雙眼睛里明明是思緒萬千、百轉千回的復雜，可她嘴里的口氣卻像在講一件跟她一點都不相干的事情。
“搬家的時候沒找搬家公司？”蕭醫生垂目看她，她眼里的情緒讓他敏感地覺得事情并不是她現下所說的樣子。
“找了的，就是還有些比較貴重的東西，我就自己搬了，就不小心踩空，給滾了下去。就這么簡單。”方湉仍然堅持著自己的說法，說完便閉了眼睛，將腦袋整個埋進了床墊里，不愿再談。
蕭默是什么人？骨科博士！那時她的傷他是見過的，怎么會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摔傷？
他想想覺得不對，停下手上的動作，坐到了床邊，一把將方湉的身子給翻了過來，欲好好問清楚到底是什么情況，卻不期然地看到她紅透了的眼睛……
他一把將她抱進懷里，緊緊地抱著，心口是說不出的心疼和憤怒，他知道，那一次她一定又是被人欺負了！
蕭默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想到那一天她應該是自己一個人去的醫院，想到她怕疼又強忍恐懼故作堅強的樣子，想到自己當時對她的冷漠……蕭默的眼眶也跟著紅了。
“能告訴我當時發生了什么嗎？他們打你了嗎？”蕭默捧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道。
問的時候，腦子里都是那個視頻里方湉被他們毆打的畫面，可那些淤青，明明比當時更嚴重才對，蕭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顫。
方湉看著他，即使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會告訴他這件事，可心底深處仍會因為他的詢問而頃刻涌出排山倒海般的委屈和恐懼。
方湉告訴自己不能說！
她猛地把腦袋轉向一邊，不去看蕭默那雙關切的眼睛，她害怕再看下去自己會軟弱地將那一晚所有的事情說出來。
“湉湉……”蕭默見她不肯說，復又將她的腦袋壓進了懷里，她越是不說，他越覺得嚴重，越覺得她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蕭默越發覺得自己的心里是出離的憤怒。
被他緊緊地抱在懷里，方湉的眼淚終究還是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她低著頭咬著牙根，盡力控制著自己的身子，不想讓它因為自己的哭泣而有所反應，她居然想在他懷里，背著他默默流淚……
片刻之后，看懷里的人一動不動，蕭默曲了身子低頭看她，見到的是她被淚水打濕的衣領和蓄著厚厚一層淚水的眼睛，那原本靈動的眼睛此刻紅得像一只兔子，雙唇更是被她自己咬得發白快要滲出血來，那樣子，慘得能把蕭默的心挖出來！
“不哭不哭了，我們不說它了！”蕭默此刻心里慌得六神無主，他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執意要去追問她這件事情，他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
方湉被他這么一折騰，原本還含在眼眶里沒有流出來的淚水，頃刻就像開了閘一樣，方湉閉上眼睛，她一直在努力安慰自己不要再哭了，可是越是這樣那淚水卻越是難以控制。
“沒事沒事，我不哭了。”方湉用手拼命去擦拭自己的眼角，她拼命的深呼吸，可那淚水像是泄洪一般，仍是從她閉著的眼角，一滴滴地滑落。
方湉一下子跳出蕭默的懷抱，沖到浴室里拿毛巾，她把過了水的毛巾蓋在臉上，想讓它將那源源不斷的淚水吸干了去。
蕭默跟著她跑進浴室，守在她的身邊靜靜看著她，看著她小小的身子因為哭泣而一抽一抽地抖動，他取下她臉上的毛巾，一把將她拉進懷里。
“想哭就哭出來，不要忍著。”蕭默啞著嗓音說道。
方湉抬頭，用她大大的、濕漉漉的眼睛看著蕭默，看他眼眶微紅，便伸了手去摸。
蕭默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摸著，不時伸手去擦她眼角仍是止不住的淚水，她這可憐兮兮的樣子實在是把蕭默的心都給敲碎了。
“其實，也沒那么嚴重，就是因為你問起來，所以我才會哭的，要是沒人問，這事我都忘了……”方湉的情緒終于是能夠緩和了下來，她開始安慰蕭默。
“就是那種一個人咬著牙走了好長一段路之后，突然有人問你累不累，你就突然哭了的感覺，其實也沒什么，主要是突然就有人問一下才會情緒失控的……”方湉看到蕭默追著自己來到浴室，急得連鞋子都沒穿，這空調房的瓷磚地板很涼，她心疼他，便拉著他往房里走。
才沒走幾步，人就被蕭默騰空抱了起來。
“以后不用一個人走了，我抱著你走！”蕭默抱著方湉，走回房間，將她放到床上后自己馬上也爬了上去，復又將她擁進懷里。
方湉靠在蕭默壞里，用手環著他的腰，靜靜地聽著他平緩有力的心跳，一點點吸取著來自他身上的溫暖。
兩人就這樣靜靜相擁了好一陣之后，方湉突然抬頭看蕭默，說道：“蕭默，如果以后我有不想說的事，你能不能就不問了？”
“只要你不想說，我就不問。”蕭默聽著，手輕輕在她發間摩挲，過了好一會才應道。
方湉看他眉間不自覺地深鎖著，怕他誤會，便又道：“我只是不想說以前那些令人難受又難堪的事，以后我定不會有什么事瞞著你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在這之前我所有經歷過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錯……”
蕭默看她生怕自己生氣誤會的樣子，柔柔地笑了笑，手從她發間移到她還沾著淚痕的臉頰上用指腹打著圈：“我知道的！”
方湉看他有了笑容，方才放了心。但是看他心疼自己的樣子，方湉實在是忍不住，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脖頸間死命地蹭，像只小貓一樣的耍賴。
蕭默看她恢復了平日的嬌態，懸著的心情才落了地，可她剛剛拼命要把以前的事跟他撇開關系的話，又讓他心里隱隱覺得她一定是有事瞞著自己不愿意讓自己難過。
片刻之后，方湉見蕭默一直靜靜地不再說話，生怕他再在這件事里糾纏，便想著找個話題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蕭默，上次我去治療，那個醫生跟我說，我很適合做醫學院的模特！”方湉突然就想到那日那個小醫師跟她說的話。
“模特？”蕭默啞然，醫學院要什么模特，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給醫生練手那種！”方湉想了想，找了個比較合適的說法。
蕭默眼角抽了抽，他終于想到那日她跟科室那個小醫師聊的話，想到那日兩人的虎狼之詞，蕭默就氣不打一處來。
“怎么？你想當模特？”蕭默剃了方湉一眼。
方湉看蕭默臉色似乎不太友好，連忙十分諂媚地解釋道：“哪里哪里，我這當時就是覺得，如果有機會能讓醫生免費給按摩又能賺錢，那實在是一件好事，還能為國家培養優秀的中醫師做出應有的貢獻嘛……”
蕭默看她不好意思的樣子，嘆了口氣，知她是在沒事找話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便也順著她的話跟她聊了下去。
“新手推拿師的確是需要有人練手的，但是，這被練手的人也不見得就能享受到好的免費按摩，這些學生的治療一般不會又大的危險，但是被治療后的第二天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就像被人胖揍了一頓那可都是常有的事……”
蕭默邊說著，邊有拉起方湉的一只手，給她放松肩膀的肌肉。
“胖揍一頓有點可怕……”方湉聽到這，不禁打了個冷戰。
見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蕭默暗笑，接著道：“要不人家怎么說，每一個著名的外科醫生手下難免有幾個冤魂……我那一屆同學里，就有一個把人家給按骨折的。”
方湉伸了伸舌頭，虧她當時還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差事：“那么危險……那模特應該不好找吧。”
“找模特比較少，都是班里同學互相練手。”蕭默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伸另一只手。
“那你們學針灸的時候也是整天拿同學練手啊？有沒有事先寫下遺書什么的？”方湉自行想象了那種恐怖的課堂畫面，不無恐懼地搖了搖頭。
“不管怎么說，我們都是專業的，起碼又老師在旁邊指導著，但是你想，那么多人在那些街頭的洗腳店、桑拿房里，隨隨便便就敢讓那些小妹給他們扎針，那可不比我們恐怖多了？”蕭默笑著看方湉若有所思的樣子，覺得甚是可愛。
“也是……”
“很多連博導都治不了的病，那些小妹就敢信誓旦旦地給你說她能治！”平時這些話蕭默都不會聊的，但是他發現自己一跟方湉在一起，話就多，什么都愿意說給她聽。
“江湖醫生多啊！”方湉被蕭默按著個穴位揉，疼得有點齜牙咧嘴的，但是還是不叫喚。
“門診上見過各種奇怪情形，有腿骨折才剛好又給扳斷了的，有暴力推拿把肋骨摁斷的。當然，廟堂里坐的不一定是真佛，江湖里也不是沒有高人，但是洗頭房的小妹要給您扳一下頭，還是要拒絕，誰知道頭一擰過去，還掰不掰得回來咯。”蕭默邊說著，邊看她咬著牙，臉皺得像個肉包子一樣。
“就是的，我每次去發廊，最怕小妹要給我按摩了，看著隔壁座位那些頭被擰得咔咔響，我就心驚膽戰！”方湉聽蕭默這么一說，十分贊成地點點頭，饒有介事地說道。
就在方湉回想起以往那些恐怖事件的時候，她發現蕭默跪到了自己身后，他一雙手正從后面捧著自己的腦袋，左右晃了晃……
“蕭默！”方湉一把按住蕭默的手。
“我給你掰一下？”蕭默逗她。
方湉人就一下子跳下了床，指著他的手臂道：“你看看你這手，可比那小妹的粗壯多了，你要一不小心，吾命休矣！”
“美女，我可是有證的！”蕭醫生作勢要下床抓她，方湉一聲尖叫，正要轉頭跑，人就被蕭默從身后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