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清心提及游婉和云長道,我足足愣了好大一會,才反應過來。
可就算我反應過來了,我腦子中的娘,居然是那個在泰龍裝假瘋賣傻十八年,剛剛死在我手里的人。
雙手十指不自覺的搓動著,上面已然被白水洗得干凈,沒有半點血跡。
院中寒風吹過,但我卻依舊有一種溫熱黏稠的東西粘在手上,怎么搓都搓不掉的感覺。
那血溫熱,當時情況混亂,我心里又驚又亂又怕。可這會沉靜下來,那種觸感依舊留在手上,似乎只要一想起那個人,就有著那種感覺。
也許這也算是宋媛所謂的奇局吧,她死在我手里,讓我自己都開始害怕自己。
畢竟我是一個親手殺了自己叫了十八年娘的人,出手冷靜而又狠厲,也許過不了多久,我也會長出鱗片,不會再消褪。
至于游婉和云長道,游婉我只是在巴蛇骨洞見過一次,那時她算得上情真意切。交待了我許多事情,卻因為有人叫她,就催我快走。
而云長道,我對他的印象只有殺師叛離何家,后入贅游家又被驅離。
他對我似乎還有一點好意,設計將我引離鎮子,避開黑門開時被拘回,又送了我魂植和尸鸞護身。
可突然找到他們……
我一時還真不知道怎么面對。
清心也不知道是在釣我胃口讓我猜,還是餃子太好吃,一口一個努力的塞著。
“是在泰龍村吧。”清心是被我從懸空寺一個電話后飛來的,突然提及找到了云長道和游婉,那就只有泰龍村了。
一個神龍村,在外人眼里不過是個要開發的旅游村,可里面呢?
又是神龍潭,又是陰河,又是困螣蛇的大坑,更甚至怪石下面的河道里,還藏了許多黑卵,最后宋媛用那么下作的法子將白水引出去,原本又是布下什么想將白水困住的呢?
所以泰龍村,我們所見的不過是別人愿意讓我們看到的。
黑門初開的那晚,柳仙和阿得被拘回,斷尾逃生的時候,不是說云長道隔空送了她一下才逃離嗎。
以云長道那樣的狠人,也許藏在泰龍村反倒是最安全的。
清心嘴塞得鼓成倉鼠狀,嘴角還留著一截透明的粉絲,我瞄了一眼他碗里,透過半透明的餃子皮,有好幾個是包粉絲的。
身為南方人還真不能理解,餃子不包肉,包粉絲有什么吃頭,不過清心明顯吃得很爽,努力將嘴里的餃子吞下后才朝我道:“果然父女連心啊。”
他說完這句,又夾著一個餃子準備朝嘴里塞,見我瞪著他,只得吞了吞口水,將餃子舉在嘴邊:“宋媛帶著紀家和蘇家,還有很多連面都不敢露的雜碎想進泰龍村救那條螣蛇你知道吧?”
清心修的不是一般的佛,更不修口德。
我點了點頭,伸手拿過他手里的餃子碗,他說一句要吃一個餃子,實在是太讓我糟心了。
“你這老板果然不惹人喜,飯都不給吃飽。”清心幽怨的看了我手里的餃子碗,哽著脖子連吞了兩下口水才道:“宋媛是沒來,紀家來的都是大頭,三大拘魂使來了倆,其他不敢露面的雜碎雖說為了隱約本家沒露出真本事,可就算這樣也都是厲害角色。更可氣的是。他們居然還用槍。”
人家肯定不敢露面,守泰龍村的是誰?正一道正統龍虎山天師率嫡系弟子親自迎敵,以及清心這個懸空寺大師,一旦被看出身份,誰又招惹得起正一道和空門?
而蘇家是做蛇頭起家的,與時俱進,武功厲害也怕菜刀,符紙再牛子彈來擋,憑什么你們能作弊,人家就不能開掛。
“了卻帶著那一窩小道士哪碰到過用槍的啊,我又沒帶人,就鳳丫頭帶著幾個招來的老鼠精,呃……是灰仙,給我們幫著點。張請早那老雜毛被紀家那倆拘魂使用九陰鎖鬼陣給困住,怪不得紀家快死絕了,九陰鎖魂這么陰損的陣法都用了,活該他們斷子絕孫。眼看著他們就要破了井將你們奈河一脈的傳家寶血蛇鼎給弄走的時候,云長道出來了。”清心可能是想著餃子,所以口水沒吞干凈,說到激動的時候,口水直噴,我手上和手里端著的碗里噴了不少,不過反正是他自己吃,我也就沒擋。
清心卻有點嫌棄。將碗搶了回去自己護在懷里:“這家伙不虧是云長道啊,一出來就將所有的槍手啊,紀家引鬼的那些人啊,都給弄沒了。在空中嘶吼一圈,將那些戴面具的雜碎給嚇跑了,不過他也沒跟我說話。帶著游婉抱著崽就飛走了。”
我聽著微微一愣,清心用了兩個比較不適合人的詞“嘶吼”和“飛走”?
“他人蛇共種煉成了?”心中的不安突然擴大,宋媛急著開黑門是因為游婉快生了,后一次放了蘇三月是因為游婉已經生了,這次她說布下的局已經被看破,直接讓自己死在我手里,重新開奇局,那么肯定有更大的變動,才讓她甘愿連自己都搭下去。
云長道集云家魂植之術,又師從何家造畜,最后入贅游家,從游家又學了什么?至少人蛇共種的研究我看著他藏了不少胚胎。
清心瞄了一眼我的小腹,沉嘆道:“你說人蛇共種,最成功的是什么樣的?”
一旦他打機鋒,都有深意。
我伸手撫著小腹,抬頭看了看我房間的窗戶,白水說希望他出生后做個普通人,這也是我最大的愿望。
可他卻是跟我一樣的人蛇共種,游家血脈本來就帶著幾分蛇性,白水卻真真實實是條蛇,我喝了那么多蛇骨湯,如果壓不住蛇性,他生出來真如白水所猜想的是個鱗片人呢?
所以人蛇共種最成功的并不是鱗片人,而是比人更厲害。比蛇又溫情。
“是人首蛇身的神形吧。”上古神話,無論是創人的女媧伏羲,還是撞不周仙山的共工,或者掌晝夜分明的燭陰,都是人首蛇身。
“他就是這樣了,夠狠吧?人不做,要做人妖。”清心嘆了口氣,捧著碗直接塞了兩個餃子在嘴里,將自己腮幫子塞得鼓得不能再鼓,大力的嚼著,似乎并不想再說話。
人首蛇身啊,騰空而起。光是一露面就將所有用槍的解決,一聲嘶吼震退所有不敢露面的行內人,云長道威風至此,卻依舊不肯露面,帶著被困十幾年只能爬行的游婉和剛出生的孩子離開,他是在怕什么。還是不想面對什么,或者他只想安心的當他的隱世之神。
扭頭去看清心,他一臉我不想再說的樣子,一雙筷子插兩個餃子往嘴里塞。
可就算說,他又能對我說什么?
云長道厲害,可他已經算不得真正的人了?云長道太狠。他終究救了他們,而且是我真正的爹,清心再不修口德,也只能說他狠。
兩人都沉默了,清心吃著餃子,而我卻是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爹娘都不讓人省心,我除了夾著尾巴做人,還能說什么。ゥゥ“煮好了。云姑婆也來一碗吧,我們東北人,餃子比年鍋肉拿手,沾著醋味道可好了。”錢夫人端著一碗餃子倒給清心,身后還跟著同樣捧著餃子碗的帥哥和二狗子,兩人和清心一樣,蹲在屋檐下面吃著餃子,熱氣騰在他們臉上,帥哥還朝二狗子吸了一口熱氣又哈出來跟狗一樣的吐舌頭,逗得二狗子這個蛇眸娃哈哈大笑。
果然年味就是這樣啊,我看著一個個煮得表皮晶亮的餃子。朝錢夫人點了點頭:“叫我云舍就好,給我來兩個半碗吧。”
“讓白水大神下來吃吧,這東西,人多才熱鬧,要不怎么說人多了叫下餃子呢。”錢夫人一掃之前的陰霾,話語間帶著當家人的爽利。
我笑了笑,正猶豫要不要叫一條冬眠的蛇過年時,卻聽白水在身后低聲道:“給我來一碗吧,大家進屋吃,蹲我可蹲不過你們。叫我白水就行。”
一回頭,卻見他依舊是那身白衣,眼睛清亮的看著蹲在屋檐下的一堆人,似乎有點猶豫。
從沒見哪條蛇蹲過哈,我扯了清心一下,又瞪了帥哥一眼,反倒是二狗子最有眼色,端著碗笑嘻嘻的進屋了。
“何必壯呢?”雖然早知道他不會跟我們一塊過年,但見他不在,我還是習慣的問了一句。
“來了。”何必壯立馬就應聲,似乎還沒睡醒,雙眼通紅,算來我們幾個在車上大睡特睡,人家當司機開夜車將我們拉回來,也是夠辛苦的。
錢夫人招呼著帥哥去端餃子。其他人她也不敢使喚,還得讓二狗子別亂跑。
一大盤餃子,做好的雞鴨,還有一大碗年鍋肉和年鍋蘿卜,出自錢夫人的手,都極具東北人的實在,全部拿最大的盤裝的,那條紅燒魚至少得半米長,真不知道錢夫人是拿什么煎的,實實在在的豐收年啊。
白水拿碗給我撥拉了幾個餃子,遞給我道:“過年了,別想太多,我們一家三口團團圓圓的,不是挺好嗎。”
他總能看透我心底那些煩心事,我接過碗朝他笑了笑,朝他碗里夾了兩個。
帥哥一邊吃一邊跟二狗子說呆會先放哪箱煙花,再帶他將炸魚雷扔院外的河里,炸得水騰空三米,有多壯觀。
素餡的餃子,其實也挺好吃的……
我一口一個的咬著,看著熱氣中大家都洋溢著笑意的臉,這是一個好年啊。
錢夫人一邊招呼著我們吃,一邊還得安慰不能吃肉的清心,還得看著二狗子不被帥哥折騰,十分的忙碌卻一直帶著笑。
我跟白水時不時相視一笑,他伸出左手探過身子握住我的左手,指尖在手腕上那條疤痕處輕輕摩娑著。
氣氛正好,就在帥哥朝清心敬酒氣他時,我感覺白水的手輕輕一緊,跟著猛的站了起來。
院外四眼鬼雞似乎被嚇到了,十分微弱的叫著,但魂植和尸鸞,還有那把無心佛相精處奪來的遮天傘卻是半點反映都沒有。
年三十,大過年的,誰這么惹人厭,年都不讓過。
我跟著白水出去,身后清心帥哥何必哥也隨之而動,屋頂上一道老鼠影一閃而過。
只見院中,一個穿著嶄新棉衣的中年男子,伸手緊緊圈著懷里的同樣穿著嶄新衣服的女人,那女人雙手抱著一個孩子。
那中年男子,手里還握著一把漆黑的傘,沉沉的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