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霍玨回到霍府后,先進了趟書房,在黃花梨木書架上摸了兩下, 從一個暗格里取出一本賬冊。
那賬冊瞧著有些年頭了,若是宗奎在此,見著這賬冊定然要瞪大眼珠子,只因這賬冊與今日霍玨在兵部“運氣好”摸出來的賬冊別無二致。
霍玨坐在一張四方椅上, 仔細翻了翻手里的賬冊,才將何舟喚進屋里, 道:“把這賬冊送到暗一那。”
何舟躬身接過, 領命出了書房。
這賬冊他不陌生, 這半年來公子一直忙著做舊一些紙張, 他同何寧還一塊出去尋了好幾塊陳年老墨回來。
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出兩本舊賬冊來。
知曉這賬冊定然是極重要之物,何舟將賬冊小心一卷塞入袖口里,快步出了月門。出去時恰好遇見了正往主院走的何寧, 卻連招呼都來不及打, 只點點頭,便疾步離去了。
何寧望了望何舟離去的背影, 搖搖頭, 緩步穿過月門, 一進書房便恭敬地行了禮, 道:“屬下查過了,那位秀娘子的確生得與公子所畫之人如出一轍,應當就是公子說的那位夫人。屬下今日在酒肆里呆了一日,倒是沒見她有何不妥。這一整日,她基本就在后廚里忙乎, 也就夫人釀酒時,才從后廚出來,陪夫人去了趟天井。”
霍玨淡淡頷首,神色平靜,并無半點意外之色。余秀娘是虞秀蕓這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原以為要費一段時日,薛無問那邊方能尋到她,沒想到她竟然親自回來了盛京。眼下她既然來了,還留在了酒肆,自是給他省了不少功夫。
霍玨輕輕摩挲著手指,沉吟半晌后,方才道:“從明日起,你便寸步不離地守著酒肆。若無意外,齊昌林過不了多久就會找到酒肆去。他若是去酒肆,你也不必驚慌,只當他是個尋常客人便是,他去那里約莫也就是想看看余秀娘。”
何寧連忙應了聲“是”,卻沒退下,默了片刻后,小心覷了覷霍玨的臉色,又道:“還有一事,今日那位定遠侯府的世子爺突然摸上門來,在酒肆里喝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酒。”
何寧是知曉自家主子有多厭惡這位宣世子的,果然他的話音剛落,便見霍玨抬起黑漆的眸,冷聲問:“夫人可見到他了?”
何寧連忙搖頭:“并無,夫人一入酒肆便進了天井釀酒,根本沒注意到宣世子。那宣世子這一次也比上回在飛仙樓外要收斂許多,盯著夫人看了片刻,便再無旁的動作了。”
霍玨垂下眼,漆黑的瞳眸陰晴難辨,似夜里深不見底的井。
“前些日子,讓你派人去尋的藥,可尋到了?”
何寧一愣,公子說的“藥”,實則是一種西域的蠱蟲。
那蠱蟲何寧聞所未聞,好在白水寨有一人從前在西域做過買賣,知曉在哪里能尋到制蠱之人,這才將人派了過去。
如今聽霍玨問起,心里驀地“咯噔”一跳,低聲道:“一個月前葛老出了玉門關后,便再無傳話回來。公子可要屬下再派人走一趟?”
霍玨微微一頓,隨即便搖搖頭。那位西域巫師性子古怪,若不是合眼緣之人,去再多人都無用。
“無妨,再等等。”
也不過是多留那人幾日性命,等到定遠侯府與兵部尚書結親了,他宣毅同樣逃不過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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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寧退下后,霍玨去凈室洗去一身灰塵,換上一套干凈的常服,才緩步去了寢屋。
屋子里燒著很淡的杏子香,四處都燃著燈盞,整個內室亮堂堂的。
小娘子靠著個大迎枕,低頭翻著本《古酒雜論》,一見他進來,那雙藏不住心事的眸子微微抬起,定定地望著他。
霍玨腳步一頓,和她對望一息,下一瞬便加快了步子,在她身旁坐下,道:“聽何寧說,你今日在酒肆釀酒了,釀的什么酒?”
姜黎放下手上的書,彎唇笑道:“釀了幾壇子桑葚酒還有屠蘇酒。”
霍玨淡“嗯”一聲,握住姜黎的手,替她細細揉捏,知曉她此時定是有話要同他說,便也不語,只耐心等著。
等了片刻,果真聽姜黎道:“霍玨,你可會不喜我到酒肆去?”
姜黎這話問得委婉,她原意是想問他會不會嫌她為了經營酒肆而拋頭露面的。
可她從小就看著楊蕙娘經營酒肆,不僅僅是楊蕙娘,從前在朱福大街的那些看著她長大的掌柜娘子,個個都是有本事的,制香粉做衣裳賣頭面,絲毫不比男子差。
是以,她不喜用“拋頭露面”這樣的詞語來形容自己以及與她一樣靠著一技之長堂堂正正掙銀子的女子。
霍玨自是聽出了姜黎話里的委屈與忐忑,手上的動作越發輕柔,抬起眼,溫聲道:“我為何會不喜?”
姜黎想了想,道:“你如今是官身,怕不怕有人拿我的出身來笑話你?”
世情如此,倒不是她妄自菲薄,實在是商人的地位天生就比旁的人低。霍玨如今中了狀元,誰知曉會不會有碎嘴子的人,拿她商家女的身份來打壓他、嘲笑他?
霍玨瞬間便想起了何寧方才提及的,余秀娘與阿黎在天井一同釀酒的事,大抵也猜到了余秀娘同阿黎說了什么。
余秀娘從前做齊昌林夫人時,不少人拿她是貨郎之女這事笑話他們夫妻二人。
彼時齊昌林在盛京毫無根基,又因著喜好行鉆營之事,在朝廷里的名聲也說不得好。
也因此,即便是后來官至刑部侍郎了,盛京里的那些個當家主母,就算是當家的官職比他低,也不屑同余秀娘往來,令得余秀娘的日子過得很是憋屈。
可他不是齊昌林。
他不會讓阿黎受從前余秀娘受過的委屈。
“大周的第一任皇后便是商家女出身,當初若不是那位皇后傾盡一個家族的財力支持□□于亂世中揭竿而起,哪來今日的周皇室?”
霍玨清雋眉眼噙著淡淡的笑意,捏了捏小娘子的指頭,接著道:“只要我有朝一日坐到了高位,旁人也會這般說你的。大抵會說……當初若不是那姜家娘子是個能掙錢的,供那位狀元郎讀書,哪來今日大權在握的霍大人呢?”
他說起這些話來,語氣端的是一本正經。
姜黎被他說得一樂。
那位開國皇后的故事,阿姐也同她說過,她自是知曉這典故的。
可問題是,人皇后當初的家族是一州之首富,財力不可謂不驚人,哪是她這酒肆小掌柜能比的?
霍玨拿她來同那皇后相提并論,委實是抬舉她了。
知曉霍玨是在哄她開心,姜黎也不會拒絕他的體貼,展眉一笑,道:“你這話我愛聽。可你在屋子里說說就好啦,在外頭可不能這樣說的。”
她這人一貫來不愛自尋煩惱,先前因著余秀娘的話而生的一點子忐忑,也就像那六月的雨,轉眼便風停雨歇、雨過天青了。
小娘子一笑起來,唇角那兩粒梨渦甜得跟酒釀似的。
霍玨目光凝在她笑意盈然的臉,喉結輕輕提起,半晌才緩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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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般傾泄而下,幾縷扯絮似的閑云散落在天邊,遮住了零星幾顆星子。
定國公府里,暗一接到了何舟送來的東西,又聽得何舟一臉鄭重地說此物關鍵,務必送至世子手中,便也神色一凜,往無雙院走去。
無雙院入了夜后,素來不愛留人在屋外伺候。
此時整個無雙院一片黑燈瞎火,唯有房門緊閉的寢屋,從門縫和窗紙里,漏了些暖色的光,鋪在長廊里。
暗一疾步行往寢屋的步子頓了頓,到底有點兒不敢上前敲門,只學著鳥兒“啾啾”叫了幾聲。
屋子里的薛無問聽見這不倫不類的“啾啾”聲,嘴角一抽。
近來暗一也不知是抽了什么瘋還是看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戲折子,每每夜里有事要稟,也不敲門了,直接學那鳥兒“啾啾”地叫。
“我出去看看暗一尋我何事。”
薛無問揉了揉額角,松開懷里的衛媗,套上件外袍,拉開門走了出去。
那頭暗一瞧見薛無問那欲求不滿的陰森眉眼,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將手里的東西恭恭敬敬遞了過去,道:“世子,這是何舟十萬火急送來的東西,屬下覺著這東西還是先請您過過目比較穩妥。”
薛無問接過那賬冊,借著身后黯淡的光,快速翻了兩頁,旋即目光一凝,眉宇蹙了起來。
片刻后,他闔起身后的房門,道:“去書房議事。”
從書房出來時,已是一個時辰后。回到寢屋,衛媗已經將被他挑開的腰封系好,坐在床頭翻看佛經。
薛無問瞧著她認真研讀佛經的模樣,眸色微沉。
近來這姑娘都快把祖母珍藏的佛經看完了,如今祖母找人討論佛法,都愛尋她過去。
他走過去,將衛媗提溜進懷里,低頭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氣。
喉結來回滾動了幾下,單手解了她的腰封,想繼續方才才開了個頭就被暗一打斷的事。
衛媗忙放下佛經,按住薛無問不規矩的手,道:“方才何舟來過了?他來這所謂何事?”
薛無問出去見暗一時,門是敞開著的,暗一說的話自然也傳了只言片語進來,衛媗恰巧捕捉到了何舟的名字。
何舟既然來了,那定然是與阿玨有關。能讓薛無問停下那檔子事,急匆匆跑去書房議事,也定然也不會小事。
薛無問聽見衛媗的話,手上的動作根本沒停,骨節分明的手伸進小衣里摩挲著她不堪一握的腰窩,沒一會又鉆入她的裙角,撫上她細弱的腳踝,似笑非笑道:“我方才出去前問你的問題,你還未曾答我呢。你先回答我,我再同你說何舟因何事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還會有一點姐姐姐夫的戲份,不想看的慎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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