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后, 姜黎便想著去找楊蕙娘，說鋪子的事。

于是便同霍玨說道：“我去東廂院找娘說事，你可要與我一同去？”

霍玨恰好也要去東廂院尋衛(wèi)媗, 便輕輕頷首道：“我順道去找阿姐。”

說起衛(wèi)媗，姜黎才猛然想起昨日定國公府曾派人來接阿姐回去的，可是阿姐沒回。

“霍玨，昨日那位薛世子親自來這里接阿姐回去, 可阿姐沒應(yīng)。”姜黎從來藏不住情緒，輕軟的聲音里多了絲擔憂, “你說, 那位薛世子不會想繼續(xù)逼阿姐做他的妾室吧？”

不怪她擔心, 那位薛世子手掌實權(quán), 又位高權(quán)重，若他不肯放阿姐自由，阿姐怕是一輩子都逃不開他手掌的。

霍玨握著她溫軟的手，捏了捏她指尖, 暖聲道：“不會, 阿姐不會做妾室的。”

姜黎一貫信任他，又見霍玨說得如此篤定, 便也放下心來。

到了東廂院, 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 道：“你去找阿姐罷, 一會若是你與阿姐說完話，我還未出來，你便去書房看看書罷。”

會試的第一場就在二月初九，掰著手指算算，也沒幾日了。

姜黎說完便與桃朱、云朱一同往里走, 霍玨等到她身影消失在回廊里，才提腳往衛(wèi)媗的屋子去。

衛(wèi)媗與佟嬤嬤一早便知霍玨回來了，她們與姜黎不同，是知道霍玨前幾日去了臨安城的。

臨安起地動的第二日，整個盛京都在傳，說地龍怒了，將臨安一城化為灰燼。

二人心里著實擔憂了好一陣，還好昨日薛無問特地來了趟霍府，同衛(wèi)媗見了一面，她們這才知曉霍玨一切安好，甚至還立了功。

霍玨進來花廳時，佟嬤嬤知他們姐弟二人定然有話要說，便尋了個借口，帶上蓮棋、蓮琴出了屋。

“我聽薛無問說，你在臨安帶領(lǐng)著半城的百姓逃得一難，可有哪里受傷？”衛(wèi)媗起身走向霍玨，細細打量他，確認他當真沒受傷了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嗯，我無事，阿姐莫要擔心。”霍玨淡淡一笑，與衛(wèi)媗一同在正廳中間的圈椅上坐下，繼續(xù)道：“當初白水寨有不少人跟著我來了盛京，有他們在，我不會有事。”

白水寨足有幾千人，都是練家子，在沈聽的訓(xùn)練下，與一支行軍差不多了。

衛(wèi)媗聽見霍玨的話，非但沒有放心，反倒輕輕蹙起眉峰，望著霍玨，道：“阿玨，你究竟在做什么？”

她素來聰慧，從霍玨去白水寨要人開始，便多多少少猜到些什么。如今又見他冒著危險去臨安城，心里的猜測便越發(fā)篤定了。

果然，下一瞬便聽霍玨道：“做衛(wèi)家子孫該做的事。”

“胡鬧！”衛(wèi)媗粉面含霜，櫻色的唇用力一抿，道：“衛(wèi)家的仇由我來報，你只需安安心心地做霍玨便好！日后與阿黎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孩兒，重建衛(wèi)家與霍家，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她是當真不愿霍玨再卷入此事里，他如今是衛(wèi)霍兩家唯一的男丁，若他出了事，衛(wèi)家與霍家就真的徹徹底底斷了根了。

霍玨自是明白衛(wèi)媗的心思，可這輩子，他怎么能眼睜睜看著阿姐再次死在他面前？

“阿姐，我今日進城時遇見了薛無問。”霍玨淡聲道。

衛(wèi)媗一怔，似是不明白他為何要提起薛無問，卻聽霍玨繼續(xù)道：“他正要去皇陵調(diào)查先帝功德碑擘裂之事，這事是我派人做的。”

臨安城地動之時，位于皇陵的功德碑不僅僅擘開出一道道裂痕，還從這些裂痕里滲出了紅色的液體，遠遠瞧去，似是流出了血淚。

短短數(shù)語，衛(wèi)媗便已經(jīng)聽明白了霍玨究竟要做什么。

她豁然起身，白皙的手指用力攥緊了手上的帕子，道：“他查到了你身上了？”

霍玨緩緩搖頭，“無需查，他知道是我做的。”

衛(wèi)媗用力閉了閉眼，她清楚定國公府的立場，若薛無問當真查出什么證據(jù)來，他或許真的會將霍玨移交刑部。

衛(wèi)媗睜開眼，面色在瞬間恢復(fù)了平靜，道：“我會同他說，是我派你去做這些事。日后，你不必再插手進來，一切都交與我便好。”

霍玨靜靜望著衛(wèi)媗。

想起了上輩子在宮外，他與她見的最后一次面。

那時阿姐的身體已經(jīng)不大好，她在生下阿蟬后，身子便一日比一日差。那日許是意識到了什么，她忽然約他出來，笑著同他道：“阿玨，我會讓他幫你的。”

霍玨知曉她說的他是指薛無問，那時的阿蟬尚且不足一歲，他原以為，阿姐是因著生下阿蟬了，想借阿蟬的情分求薛無問出手幫他。

可阿姐從來沒想過要利用阿蟬，她由始至終利用的，都是她自己。

霍玨垂下眼，看著袖擺上那細密的如意紋，片刻后，復(fù)又抬眼，對衛(wèi)媗道：“阿姐，讓薛無問娶你為妻吧。”

衛(wèi)媗清澈的眸子微微睜大，失聲道：“你說什么？”

“嫁給薛無問，做他的妻子。”霍玨緩緩道：“他會娶你。”

“不，他不會。”衛(wèi)媗輕輕搖頭，哂笑一聲：“定國公府滿門忠烈，不可能會同意他娶我，能容他養(yǎng)著我，已是最大的讓步，也是最大的仁慈。而薛無問——”

衛(wèi)媗說至此，聲音稍稍停頓，眸子里難得地出現(xiàn)了一絲迷茫。

“七年前，衛(wèi)霍兩家滿門盡誅時，遠在肅州的定國公曾派了一隊死士前往青州去衛(wèi)家救大哥。”

霍玨望著衛(wèi)媗，面色平淡，說出來的話卻震得衛(wèi)媗心神一顫。

可大哥沒活下來，活下來的是她衛(wèi)媗。

似是想到了什么，衛(wèi)媗臉色一白，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是薛無問。”

霍玨微微頷首：“是他。他只身前往青州，強行改了暗令，逼著那群死士救了你。因著這事，他帶你回去肅州后，挨了定國公七七四十九鞭。”

屋子里靜了靜，半晌，衛(wèi)媗垂下眼睫，低聲道：“可他不是這樣同我說的。”

“阿姐，若你那時知曉了是薛無問改了定國公的暗令，將本該救的人換成了你，你會如何？”霍玨平靜問道。

衛(wèi)媗抬起眼，神情有些恍惚。

她被薛無問救下后，曾經(jīng)恨過，為什么活下來的人是她？但凡活下來的是大哥或者阿玨，衛(wèi)家的復(fù)興便有希望了，無論是誰，都要比她好。

“薛無問不同你說實話，只是怕你恨他。”霍玨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緩聲道：“阿姐，只要你開口，薛無問就一定會娶你。”

這世間任何人開口都無用，可只要衛(wèi)媗開了口，他就一定會娶。即便娶了衛(wèi)媗，意味著整個定國公府都要與皇權(quán)作對，他也會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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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屋子，霍玨靜靜立于院子里的臘梅樹下。

寒風呼嘯，雪霰紛紛。

他低下頭，輕輕摩挲著指尖，腦子里回想著衛(wèi)媗方才說的那句：“他不該救我的，若是大哥還在……”

他們姐弟三人的感情自小就極好。

大哥衛(wèi)徹乃衛(wèi)家嫡子，為人光風霽月又才識過人。雖未入仕，但在青州已經(jīng)頗有名望，許多本可登科及第的仕子都甘愿拜入衛(wèi)家做門客，心甘情愿地追隨他。

祖父常說，大哥有容人之量，識人之才，能寫得一手錦繡文章，亦能親入民間感悟人間疾苦，是個能造福百姓的人。

在霍玨的記憶里，大哥的的確確是個令人欽佩的人，大周多少有能之士慕名前來青州，就是為了一睹衛(wèi)徹的風儀。

定國公與父親、祖父一貫交好，在他眼里，只要衛(wèi)家的嫡長子活著，衛(wèi)家再次崛起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阿姐定然也是這樣認為的，霍玨知道，將真相告與她是件極殘忍的事。

可阿姐終究會知道真相的，而此時讓她知道真相，才是最好的時機。

他需要這個時機。

那廂姜黎正與楊蕙娘說著話，忽然從半開的窗牖里瞥見一道挺拔若松的身影，話匣子登時一頓，忙站起身，道：“娘，霍玨在等我呢，我先回去啦。”

楊蕙娘瞧著她這急切的模樣，不由得嗔道：“急什么呢？這才多久沒見！”

姜黎臉頰一紅，道：“這不是外頭冷嗎？馬上要會試了，我怕他凍著生病，到時影響會試可就不美了。”

楊蕙娘白了她一眼，心知她這閨女是在找借口罷了。

卻也理解姜黎新婚燕爾，正是蜜里調(diào)油的時候，也不留她了，只叮囑道：“既然女婿馬上要參加會試，你平日里少纏著他些，多給他做些吃食補補身子。”

姜黎總覺著她娘說著話帶著些旁的意思。

什么叫少纏著他呢？她平日也很忙的，哪會總纏著霍玨？

腹誹歸腹誹，還是乖乖應(yīng)了聲：“知道了。”

姜黎抱著個剛燙好的手爐出門，緩步走向霍玨，到得他跟前，便嬌嗔道：“怎么在這等我啦？不是說了，我要是沒出來，你就先回去書房么？”

小娘子說話的語氣甜甜軟軟，眉眼間的笑意幾乎都要滿溢出來了，顯然是很歡喜他在這里等她的。

霍玨低眼看她，眼前的小娘子鮮活嬌俏，濕潤的綴了光的眼里全是他，那些慘痛的過往似乎頃刻間便遠去。

她身上披著件海棠色的斗篷，大約是急著出來找他，兜帽都未曾來得及戴上。

細細密密的雪就這般落在她烏黑的發(fā)上，霍玨替她將斗篷的兜帽戴起，溫聲道：“無妨，溫書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二人并肩走回主院，姜黎抱著手爐，笑著道：“我同娘選好鋪子了，娘說順樂街四十七號的那間鋪子租金很是合理，雖說位置偏了些，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偏僻些也無妨的，我們楊記酒肆從前在朱福大街也偏得很，還不是生意興隆極了。”

霍玨淡淡應(yīng)著她的話，上輩子她們也是選了順樂街四十七號。

這鋪子是牙人給的幾間鋪子里租金最低的，楊蕙娘不愿意用霍玨給姜黎的那一萬兩，而她在桐安城積攢下來的積蓄也說不上多，會選擇順樂街的鋪子完全不出霍玨意料。

“既然娘與你都喜歡，那便選那鋪子吧。”他溫聲道。

上輩子阿黎與娘能在順樂街將酒肆做得風生水起，這輩子有他保駕護航，自然會比上輩子還要好。

姜黎點頭“嗯”了聲，忽又想起一事，往左右望了眼，見無人，便踮起腳，在霍玨耳邊細聲道：“上元夜那日，是孫大當家陪娘去看的鋪子，我發(fā)現(xiàn)娘這兩日，不躲著他了。”

小姑娘呼出來的氣息又熱又軟，帶著點淡淡的甜香，擦過耳廓時，酥酥麻麻的，撓得心尖都癢了。

霍玨喉結(jié)輕提，眸子又暗了下來。

分明是他最厭惡的落雪日，可只要她在他身邊，這世間的所有風霜雨雪，似乎都變得不值一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主要是講姐姐跟姐夫的，他們這輩子的內(nèi)容與劇情有關(guān)，不能省略，不想看副cp的慎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