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連考三場, 每場均考三日,分別在初八、十一、十四入考場,八月十五出場, 待得霍玨回來桐安城,已經是八月十六了。
霍玨下場參加鄉試這幾日,姜黎也沒閑著,老老實實在家里繡嫁衣。可她的繡活委實稱不上好, 嫁衣從六月繡到八月,不知費了多少布, 也沒繡出個正緊樣。
楊蕙娘一次突擊檢查, 看到上頭歪歪扭扭的連花型都沒有的并蒂花, 一口氣哽在喉嚨里差點沒能喘過氣來。
姜黎支支吾吾道:“娘, 霍玨說佟嬤嬤繡工好,我若是繡不好,可以去如意園找嬤嬤學學。”
楊蕙娘恨鐵不成鋼道:“哪有小娘子像你這樣的,連繡個嫁衣都要學。”
埋汰歸埋汰, 卻還是讓姜黎去了趟如意園。
姜黎到了如意園才知霍玨早就把嫁衣給她準備好了, 從遮臉的蓋頭、披肩的霞帔、外罩的廣袖紅袍到裙褂、繡花鞋,一應俱全。
這套嫁衣的料子一看便知是最上等的杭綢, 且都裁剪得當, 針腳綿密, 那上頭的花枝、雙喜、鴛鴦繡得跟畫兒一樣美。
姜黎對這套成品嫁衣很是心動, 卻還是猶猶豫豫道:“娘說嫁衣須得自己做,若不然不吉利的。”
衛媗從嫁衣里抽出一面霞帔,露出里頭的花案,道:“這里頭的花案全都只打了個底,還需要你再費些功夫補針, 如此一來,也算是你親手做的了。”
還……還能這樣?
姜黎艱難地將目光從那嫁衣移開,想了片刻便搖了搖頭,道:“還是我自己繡便好,這嫁衣我花的功夫越多,我與霍玨的姻緣便越深。”
這也是桐安城特有的風俗了。
嫁衣里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女子與未來夫君的緣分,針線越密越多,緣分便越深,夫妻之間的感情也會越好。
衛媗聞言,與佟嬤嬤對視一笑,不再說什么。
她理解弟弟舍不得阿黎手指與眼睛受罪,連嫁衣都舍不得阿黎自己做。可與此同時,她更也理解阿黎對這嫁衣的重視與期盼,這里頭的一針一線都是一個少女對姻緣的憧憬。
在衛媗看來,姜黎的意愿比霍玨的憐惜更重要。
于是這一日,姜黎在佟嬤嬤的指點下,勉勉強強繡出了個能入目的并蒂蓮與鴛鴦了。
待得霍玨從貢院回來時,姜黎已經做好了霞帔與廣袖紅袍。
霍玨進門后,佟嬤嬤接過他手上的行囊,笑吟吟道:“小公子忙著考試,阿黎也沒閑著,日日都在繡嫁衣,如今就差裙褂與內衫了。”
聽罷佟嬤嬤的話,霍玨微微斂眉,道:“給她準備的嫁衣她可是不喜?”
佟嬤嬤笑著搖頭:“小公子一番好意,阿黎怎會不喜?只不過呀,阿黎說她只想自個兒一針一線地把嫁衣做好,好圖個天長地久、相濡以沫的姻緣。”
天長地久、相濡以沫。
霍玨沉默垂眼,就憑這只言片語,他都能想象得到阿黎嬌憨又認真地說著要自己繡嫁衣的模樣。
他彎了彎唇角,對佟嬤嬤道:“便聽她的。”
佟嬤嬤看了看外頭馬上要暗下來的天色,低聲吩咐丫鬟給霍玨備水沐澤,又差人到廚房里準備吃食,才接著對霍玨道:“阿黎今夜要去護城河那頭放天燈,小公子若是不累,不妨到護城河去湊湊熱鬧,阿黎花了足足兩日給你做了一盞鯉魚燈,你去找她,她定會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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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是中秋節,桐安城里大街小巷都掛起了花燈。
到了第二日,花燈也沒撤下。城里百姓們還自發組織了活動,要在護城河里放天燈,好為赴考歸來的童生們祈福。
這樣的活動姜黎自然是要去的。
早兩日便做好了一盞鯉魚天燈,用上好的竹條、棉紗布與方紙牢牢扎好,再請衛媗幫她畫鯉魚。
不得不說,衛媗的畫技出乎意料的好,姜黎扎的這盞鯉魚燈不僅大,還格外精致漂亮。
晚膳結束后,她抱著這鯉魚燈從側門出來,張鶯鶯與劉嫣一看便忍不住笑了。
張鶯鶯不客氣道:“阿黎,你這燈也太大了吧,旁人的鯉魚頂了天也才一臂長,你這盞都抵得上你半人高了。”
姜黎把鯉魚燈往下挪了挪,露出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言之鑿鑿道:“霍玨那么厲害,給他做的鯉魚燈自然也要厲害些,最好一會在護城河里能拔得頭籌。”
劉嫣一臉贊同,“我聽爹說,霍公子這次鄉試說不得會是頭名,給他做的鯉魚燈自然要氣派些,阿黎這盞就很好。”
三人說說笑笑地往護城河走,張鶯鶯與劉嫣也帶了天燈來,是兩盞小巧的專門許愿姻緣的荷花燈。
三人到的時候,護城河兩岸已經站了不少人。
今夜風大,姜黎蹲在地上點燈,卻怎么都點不亮。實在是她做的鯉魚嘴巴太大了,才剛點好,風一來,便將里頭的燭火吹滅。
眼見著劉嫣和張鶯鶯的荷花燈都亮起來了,她正急得團團轉,忽然眼前一暗,視線里出現了一雙玄色繡竹青暗紋的皂靴。
“阿黎。”
姜黎仰起臉,對上霍玨背光的臉,整個人怔了下。
下午姜令回來,還在那說鄉試有多累人,說那些個考生從貢院里出來時個個一臉菜色,也就霍玨哥稍稍好一些。
姜黎還以為霍玨此時定然是在如意園那頭歇下了。
“你怎會在這里?”
姜黎怔怔望著他。
郎君一身青色錦袍,腰間束著碧色腰封,腰封一側垂著根她給他打的如意雙環絡子。他大約是剛沐澤過的,垂在胸口的發絲還帶著些濕氣,那股子似麝似竹的香氣在風里彌漫。
霍玨一同蹲了下來,看著姜黎笑道:“阿黎要給我放鯉魚燈,我怎能不來?”
聽霍玨提到鯉魚燈,姜黎立馬回過神,聲音沮喪:“霍玨,這鯉魚燈點不著了,你說它若是上不了天,是不是就翻不過龍門了?”
小娘子眼睛水汪汪的,眼尾嫣紅,一副嬌嬌柔柔的模樣。
霍玨盯著姜黎看了半晌,才壓抑著垂下眼,溫聲道:“莫急,我來試試。”
姜黎垂下小腦袋,眼巴巴地看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在鯉魚的嘴巴虛虛一圈,而后拿火折子往里頭的蠟燭點了火。
燭火搖搖晃晃,很快便穩了下來。
紅色的火光從薄薄的棉紙里滲出,點亮了小姑娘漆黑的瞳眸。
姜黎急急忙忙站起身,催促道:“快放!快放!一會風大,火又要滅了!”
霍玨淡淡“嗯”了聲,緩緩起身,從身后環住她,低聲道:“我們一起放。”
說著,便握住姜黎的手,放在鯉魚尾部的竹條,而后大手從外包住她的手背。
因著他的姿勢,姜黎像是被他從后抱住了一般,后背甚至能隱約感覺到他炙熱的胸膛。
她刷一下紅了臉,偏在這個時候,他還要低下頭,在她耳邊沉著聲音問:“要放了嗎?阿黎?”
呼出的氣息也是炙熱的。
姜黎心如擂鼓,僵著脖子點了下頭,一條肥碩的鯉魚燈徐徐飄上天空。
不過一會的功夫,那鯉魚燈便越飛越高,漸漸超過了旁的鯉魚燈,魚嘴大張,吞噬了一整輪圓月。
姜黎見狀,心下一喜,趕忙扭過頭,對霍玨道:“霍玨,你這次秋闈定會上榜。”
霍玨垂下眼,漫天的燈火就那樣沉在她眼底,似美輪美奐的鎏金銀河。
他漆黑的眼終于起了波瀾,彎下腰,在姜黎耳邊柔聲道:“阿黎,我將以解元為聘,娶你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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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府的鄉試九月初五便放了榜,姜黎一大早便打算去縣衙看榜,卻被姜令攔住了。
“不用去了,霍玨哥肯定能進頭三甲,到時縣衙自然會派人來恭賀。”
姜黎一想也是這個理,便沒去了。
楊蕙娘知道今日放榜,也沒甚心思開店,索性拉下了半道簾子,休息半日。母女倆一個趴在桌子上,眨巴著眼睛等,一個站在窗口,目光時不時往外瞧。
看得姜令一搖頭:“霍玨哥進頭三甲是板上釘釘之事,你們倒也不必如此緊張。”
“哪能不緊張呢?我昨夜一宿沒睡著呢……”姜黎下巴抵著桌面,眼下兩團淡淡的青影。
霍玨說了要以解元為聘的,萬一沒拿到解元,他會不會覺著沒面子呀?
正胡思亂想著,窗外忽然一陣敲鑼打鼓聲。
“來了來了!”
楊蕙娘一掀簾子,提步邁了出去。姜黎也支棱起腦袋,提起裙角跑出去。
只見穿著皂衣的衙役敲著鑼鼓在百姓的簇擁下大步走在街上,楊蕙娘一出去,便有相熟的街坊隔得老遠,激動地對她道:“楊掌柜,您那女婿可真了不得,中了解元哩!”
楊蕙娘與姜黎對視一眼,俱都笑出聲來。
楊蕙娘笑過之后,又肅了肅臉,端著臉道:“一會霍玨就要出來了,你快回屋子里去,免得犯了忌諱。”
按照桐安城的風俗,定了親的男女在大婚之前一個月便不得見面。姜黎與霍玨的婚期在十月初一,只剩下二十來日了,如今自然是不能見面的。
眼見著鑼鼓聲 、道喜聲越來遠近。
姜黎只好往酒肆退,邊退邊道:“娘,您一會替我好好夸霍玨。”
楊蕙娘白她一眼,道:“還用你說!我不替你,我替我這未來丈母娘去夸他!你快回去,馬上就是舉人娘子了,可莫要毛毛躁躁的!”
說完,便急不可耐地趕在眾人到達之前去了藥鋪。
姜黎回到酒肆,發現姜令也沒了蹤影了,猜他定是跑隔壁去了。
她坐回椅子上,又把下巴抵在桌子上,豎起兩只耳朵聽隔壁的喧鬧聲,腦子里還在想著,這會霍玨的表情是如何呢?
該是很開心的罷!解元頭名!多威風!
作為解元的未來娘子,她也好生威風!
姜黎想著想著便忍不出笑出聲,姜令從隔壁回來,見他那傻姐姐趴在那傻樂,搖了搖頭,道:“阿黎,霍玨哥讓我給你帶句話。”
姜黎忙撐起身子,“什么話?”
“霍玨哥說他為你準備的聘禮到了,問你可還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居然寫不到成親那塊,我直接給你們加更吧~所以今天還有一更,稍稍比較短,大概九點那會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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