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鵝黃色交領襦裙的秀麗少女緩步走來,在離霍玨兩步遠的地方朝他屈身,款款行了一禮。
霍玨松開手,臉上那幾不可覺的柔情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眉目冷寂,在腦海里搜尋須臾便想起了眼前少女的身份,薛茂的獨女薛真。
“薛姑娘!
“恭喜霍公子縣試奪魁,”薛真抿唇一笑,溫聲細語道:“爹爹今日很是開懷!
霍玨垂下眼,淡淡道:“多謝薛姑娘!
薛真原想趁此機會同霍玨多說兩句話的,可見霍玨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樣,便識趣地告了辭。
她望著霍玨漸行漸遠的身影,眸光微微一動。
方才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柔情,是她看錯了吧……
正想著,身后忽然傳來薛茂的聲音:“真兒。”
薛真回過神,屈身柔柔喊了聲:“爹爹!
“又故意在這等霍玨?”薛茂睨著薛真,“霍玨要為秋闈做準備,結親之事等秋闈結束了,我自會同他說,你莫要心急!
薛真羞澀地垂下眼睫:“我聽爹爹的!
嘴里說著聽他的,可每次霍玨一來,她便會“碰巧”出現在竹廬。
薛茂笑嘆了聲,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
青桐山。
姜黎提著竹籃,站在一棵桑葚樹下,踮著腳摘桑葚。春天一到,山里漫山遍野的果樹都開始結果子。
往常她來山里摘果子都會穿一身便宜的衣裳來,好方便她爬樹。
可今日她為了見霍玨,特地穿了這條豆青色的百褶裙,這是她最好看的裙子了,她可舍不得穿來爬樹。
既不能爬樹,那效率自然差了些。一個時辰過去了,她就只摘了半籃子桑葚。
姜黎看中一叢個大又飽滿的桑葚,忙踮起腳,伸長手,可始終差了點。
少女沾了汁液的手指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正要氣餒放棄之時,一只修長骨感的手越過她,輕輕松松便掰下了那一叢桑葚。
姜黎站穩回頭,水潤潤的眼霎時一亮。
“霍玨,你不是去書院了嗎?”
“我同山長告了假,過來后山給蘇伯尋些藥材!
不知為何,少年低沉磁性的聲嗓聽著格外溫和繾綣,聽得姜黎心里頭的小鹿又開始橫沖亂撞。
她期期艾艾地開口:“那你幫我摘桑葚,可好?”
霍玨眉眼低垂,笑著應她:“好!
少年身高腿長,比姜黎足足高了一大截,摘起桑葚來便如探囊取物。
旁人摘桑葚,那便是摘桑葚。
可霍玨摘桑葚,卻如同烹茶煮酒一般,骨子里流淌著風神秀徹的雅致。
姜黎從許久以前便發覺了,霍玨與旁人是不一樣的。
再是襤褸的衣裳都遮不住他身上那股吸人目光的風華。
她很難形容那種感覺,仿佛霍玨這樣的人,不該出現在朱福大街。
就像天上的云不該出現在地上一般。
小娘子站在他身側,看著日光從蔥蘢的枝葉里探出,在他臉上勾勒出深邃幽遠的輪廓,目光一時有些移不開。
絲毫沒發覺少年因著她的目光,動作刻意放緩了些。霍玨知曉姜黎喜歡看他的臉,他便立在那,由著她看。
直到一道重重的“哐當”聲響起,才側過臉。
卻見少女紅著一張臉小聲道:“糟了,竹籃不……不小心掉了!
籃子里的桑葚本來快滿了,這一掉便掉出了小半框,骨碌碌滾在地里。
還有幾顆落在姜黎的百褶裙上,流下深紅色的汁液。
“無妨,再摘便是。”
少年說罷便從袖口拿出一塊粗布帕子,蹲下身,輕輕地將姜黎裙擺上的汁液擦走。
姜黎盯著霍玨黑黝黝的頭頂,心臟“撲通撲通”直跳,臉越燒越熱。
-
姜黎一路紅著臉回了朱福大街。
快到楊記酒肆時,霍玨突然頓住腳步。
“阿黎!彼p聲喚。
姜黎倉促停下,眨巴了下濕潤的眼,提著竹籃的手下意識捏緊:“誒!
霍玨纖長的眼睫緩慢垂下,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與拇指緩緩摩挲了兩下。
“這次縣試,我得了案首。”
案首?
姜黎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頭名!
她心中一喜,身體不受控地就要蹦跶幾下,卻礙于心上人站在身旁,硬生生將踮起腳跟壓了回去。
“霍玨,你,你太厲害了1姜黎的聲音雀躍得就像枝頭上的喜鵲,她是真的為他高興。
十年寒窗苦讀,等的不就是這樣的時刻嗎?
能得案首,至少一個秀才之名能穩穩當當收入囊中了。
少年聞言微微側頭,長眉舒展,眼眸含笑。他似是被姜黎感染了些許歡快,唇角提了起來。冷淡的眉眼霎時多了絲溫柔。
她既然喜歡他拿案首,那他在往后的考試便多拿幾個案首給她。
只要她快活,讓他做什么都成。
姜黎可不知霍玨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給她多拿幾個案首回來,見他如此出息,便想著要表示一下,遂笑著問道:“霍玨,你想要什么獎勵?”
-
姜黎回到酒肆時,楊蕙娘正在清點酒窖里的存貨,見她提著一籃子桑葚,便道:“怎地又要做果子酒了?酒肆里賣得最好的是高粱酒和雜糧液,果子酒不夠烈,不會有什么好的銷路。去歲你才做了二十來缸果子酒,都還未賣出去呢!
楊記酒肆坐落在朱福大街的街尾,地理位置天然不占優。
但正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
楊蕙娘憑著家傳的釀酒手藝,釀出來的酒又烈又香又醇,其中高粱酒與雜糧液是最受推崇也賣得最好的。
也因此,楊蕙娘平時只要求姜黎釀這兩樣酒。
姜黎打了一桶井水,將桑葚放進桶里,一顆一顆洗凈,邊洗便對楊蕙娘說:“娘,平日里在酒肆買酒喝的都是男子,你有沒有想過做女子的生意?”
姜黎這話直接將楊蕙娘給說楞了,以致于她一時忘了自己數到了哪一缸。
“女子的生意?”她轉身看向姜黎。
“是呀。”姜黎笑瞇瞇道:“我從前釀的青梅果酒、桃子果酒、還有旁的果子酒,娘您可沒少喝呢!我琢磨著,同娘一樣喜歡喝果子酒的女子定然不少!
楊蕙娘細一琢磨,眉峰先是一揚,旋即又一緊:“可平日里能來酒肆吃飯喝酒的多是男子,你上哪找那么多愛喝果子酒的女子來?”
姜黎自然想到了楊蕙娘的顧慮,這些問題她都考慮過。
“娘,我知道女子出門不易,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親自把酒送上門去呀。尤其是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與閨閣千金,若是她們能瞧上咱們楊記的果子酒,那不僅能掙錢,還能給楊記揚一下名呢!
姜黎從去歲便想著要試著賣果子酒了,若是桐安城的那幾家大戶能相中楊記的果子酒,那這些果子酒何愁沒有銷路?
要知道,那些后宅主母、名門閨秀每年要辦的宴席可是不少!
姜黎說得頭頭是道,楊蕙娘當了十數年酒肆掌柜,心里也隱約覺得自家女兒說的未嘗不是一條開源之道。
姜黎把洗凈的桑葚挪到一旁,上前抱住楊氏的手臂,撒嬌道:“娘,您就讓我試試吧。正好陳老夫人的六十壽辰再兩個月便到了,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是這果子酒賣得好,掙的錢咱們五五分賬如何?”
陳老夫人便是城東張員外的母親,老夫人在桐安城頗具賢名,每次做壽,總能擺上百宴席,桐安城有頭有臉的人都會來。
還有比這更好的時機嗎?
楊蕙娘嗔她一眼:“娘難道還貪圖你的銀子不成?以后這果子酒掙的錢你自個兒揣兜里,就當是存嫁妝了。”
姜黎喜笑顏開。
存嫁妝是不準備存的,這些錢啊,她是要用來養她的童養夫的。
等她日后掙到錢了,別說金屋,白玉屋她都愿意給霍玨造一個!
-
蘇家藥鋪。
蘇世青接過霍玨遞來的湯藥,嘆了聲:“明日別再因為我而告假了,這湯藥讓曹婆子來煎也是一樣的,你安心備考便是!
霍玨不置可否,只說讓蘇世青將湯藥趁熱喝了。
蘇世青抬手喝了口藥,隨后砸吧了下嘴,疑惑道:“今日的藥方可是換了?我嘗著里頭擱了不少杏葉沙參!
霍玨頷首道:“我前幾日湊巧在山長那看了一本杏林古籍,里頭有一味古藥方與蘇伯的病很是對癥,便想著不妨放手一試!
蘇世青不疑有他,盡管心里對這古藥方不抱任何希望,卻還是樂呵呵地將碗里的藥一飲而荊
霍玨看出蘇世青對這新藥方的不以為意,卻沒說什么。
這藥有效還是無效,過幾日蘇伯便知道了。
蘇世青的病之所以久拖不好,是因為他中了一味慢性的毒藥虎狼草。
上一世,蘇世青確實等到了方神醫,可彼時他毒入心肺,藥石罔效,方神醫也只是讓他多活了半個月。
這一次,時間尚且來得及,不管如何,他都會保住蘇世青的命。
待得蘇世青睡下后,霍玨快步回了他住的那間小屋,從枕頭底下拿出兩封他昨夜寫好的書信,離開了蘇家藥鋪。
-
桐安城的城門處有幾家名聲在外的鏢局,這些鏢局在走鏢時會順道做送信的行當,其中做得最大的便是龍升鏢局。
龍升鏢局的大當家姓孫名平。
這日下午,孫平剛送走一位舊客,鏢局便迎來了一位身著青色衣衫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衣衫一看便知穿了有些年頭了,袖口都發了白。
可讓孫平奇怪的是,這少年周身氣度瑩潤如玉又高貴,委實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要說孫平走南闖北這么多年,什么貴公子沒見過。
盛京里頗具盛名的那三位公子他也曾有幸見過其中兩位,一位是首輔大人的大公子凌若梵,一位是輔國將軍府的六公子趙昀。
不得不說,孫平見過的這兩位公子的的確確是人中龍鳳,可與眼前的少年相比,竟是略遜一籌。
實在是怪哉。
也不知三公子之首的定國公府世子薛無問跟這少年相比,誰更勝一籌。
孫平心中思緒繁雜,面上卻不顯。
“公子瞧著面生,在下孫平,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霍玨看著孫平年輕了十數歲的年輕面龐,淡然一笑:“在下霍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