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沒曾想自己流兩行悲憤之淚,換來他這樣許諾,再好不過,笑著應允了。
參佛的人群逐漸散了,也不知道找誰問個清楚,只好跟著他們一道走,走走散散,最后只剩他二人,只好去祠堂問問,開門的小哥語氣不太善,恐怕是家中人全去熱鬧了,留他一人在這里看守,心里正不快活。
“你們兩個去東頭的大院子,那里有住的吃的,自己收拾一間屋子住吧。”
李逢秋恭謙道:“不知怎么走?”
小哥道:“東邊大路直通,一眼就見著了。”
李逢秋與妙真行了禮,道一句:“多謝。”
“去吧,就是別在吳王一家子眼皮子跟前兒晃,掃了他老人家的興致!”
二人低低應了一句:“那是自然。”低著頭便走了。
往年正和殿上此時早已歌舞升平,華章溢彩,酒饌空杯,而今年此時卻顯寂寞空庭。
寰瑞與采芹并兼幾個宮女守在上陽宮的棲云臺上,讓御廚做了一桌子寓意吉祥的美食,都用上越窯進貢的青瓷盛上,其上牡丹翠綠清亮,月光下透出一股子靈氣,猶如牡丹園中綠香球一般無二,甚至美上三分。
用雞頭酒壺裝了梅果春釀,又擺放幾盆溫泉宮種植的反季果實和干果。寰瑞便斜倚在貴妃榻的錦繡河山軟墊山舉著酒杯看著月亮,宮女太監們跪坐一旁服侍,也在前面擺上小幾,隨意吃著,采芹知道她心中難過,但也不知能以何消解,只能陪著飲幾杯酒。
真是酒到正好處,月升中天時,星子隕落,點點云白,黃彩微微推開一扇窗戶往外看,忽然一聲噼啪巨響劃空,射出萬千光芒,火樹銀花,趕走夜的哀涼。
寰瑞一時興起,起身看去,原來是幾個太監在下面生火爆竹花,噼噼啪啪響個不停,采芹道:“過年時,都要響幾聲炮竹才算吉利的。”
宮女們也瞧得歡喜,寰瑞道:“往年離宮放爆竹,我都會躲在喬沅姑姑的懷里……那時候雖然人少,卻覺得日子過得很快。”
那些時候她是被人愛著的,噩夢時有伏榴陪著她,害怕時喬沅會摟著她,開心時可在花園里跳舞……那些遙遠的像夢一般。
宮女太監們嘰嘰喳喳開始說自己沒入宮之前家里怎么過節的,唯有黃彩與采芹不語,便聽有人問道:“采芹公公,你小時候怎么過年的?”
采芹道:“我小時候便在吳王府,每年都陪吳王到宮里過年。”
“進吳王府之前呢?”
采芹抬眼著實想不起來了,嘴里只說:“我小時候啊……我小時候……我想想……”
宮女笑道:“公公年紀不大,怎么記性不好,這也沒有多久的事情啊。”
黃彩臉上也有幾分失落,道:“我也不記得我小時候怎么過年了,好像沒過過年。”
幾人都噤聲,怕再問出不好的,惹人傷心。
采芹一對酒窩深陷,笑道:“不記得就不記得,記得現在的就行了。”
寰瑞在一邊聽著,心中隱隱瞧不起自己,心苦之人豈非只有自己,一幅千古傷心人的心思實在讓人討厭。雖還惱恨孟靖晅絕情狠心,卻也不想讓其他人曉得,不敢再由著自己性子來耍脾氣,可又覺得這樣委實便宜了孟靖晅,心中閃爍拿不定主意。
“陛下,天差不多要白了,也算是守歲了,還請早些休息吧,到了早上百官來賀恐怕不得閑的。”采芹相勸一句。
“孟靖晅要回來了?”沒曾想她竟脫口而出。
采芹笑道:“是要回來朝賀。”
寰瑞驚覺自己失言,臉露飛紅,擺擺手讓眾人都散了,自己也去寢宮休憩。
苑內石板道早已清洗干凈,積雪也融化進樹根,春芽微露的孤枝上染有點點霜白,一樹樹如同見證歷史的巨人守護在兩旁,民間過年樹梢上會掛上紅色的箋紙,附庸風雅的讀書人會寫兩句對稱的吉祥話,宮里的想當然要更雅致一些,披掛的都是紅色綢子,寫上太學生吟唱的句子,也有幾句寰瑞與顏夷青互相贈送的詩,此情此景平添幾分情調,比之昨晚,解開不少愁苦。
正月初一一早,文臣武將、附屬國使節與各民族首領整齊劃一地往大殿前的廣場上站好,就連久封在外的宗族親戚也趕將過來。寰瑞身著一身暗繡龍越祥云牡丹圖案的袞冕,裙裾上描繪脈絡清晰的枝葉,一雙百鳥朝鳳的翹頭履越過幾道門檻,款款行至而來,粉靨嬌羞,眉間一點蓮花鈿,淚痣在這樣莊重的場面里,徒然增添一絲俏皮,盯了一眼為首的孟靖晅,想他無甚變化,沒來由的偷偷做了個鬼臉,坐上了龍榻。
孟靖晅看她心情大好的樣子,也是舒心一笑,只怪她瘦了。
足足坐了一上午才算完事,一回到宮中,立即命人幫她卸下沉重的袞冕,只著粉白單羅衣裙,蹬掉翹頭履,扯了白羅襪,散了一頭烏發,喘了口氣,采芹立即捧上一杯茶,也不講究往日的飲茶規矩了,咕咚咕咚牛飲一番,遞回碗盞,才說道:“皇帝果真不是凡人能做的,我以前委實太嬌氣了。”
采芹又捧來常服在一旁笑道:“習慣了就好了,陛下不要在意小節。”
黃彩又來報,吳王求見。
寰瑞一個箭步便要飛奔出去,還未出門,便嚷嚷道:“孟靖晅,你從武陵源回來,有沒有帶什么好玩意兒給我?”
從廳里看去,她倚著雕花門,小小的身子被一團輕柔的花瓣裹著,長長的發絲縈繞在粉撲撲的臉蛋兒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閃爍著星光,眼角的淚痣隱含所有的嬌羞笑意,高高的門檻兒遮住了她的小腿肚,在這莊嚴肅穆的大廈里,以為她是從哪扇窗飄來的春天的精靈。
這是喬信知看到的她,她以為這位陛下必定息事寧人,風華絕代,誰知道她也不過是個跟情郎撒嬌的小姑娘,一個美麗的小姑娘。
孟靖晅領著喬信知行了大禮,她才跨過門檻兒,虛扶了一下,道:“到底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