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垂著眼皮,靠在軟墊上打了個哈欠,剛準備閉上眼,就聽見孟雪誠說:「堅持一下,別睡,我們快到了。」
莎莉側(cè)過頭,望向漆黑的窗外,雨水反復沖刷著車窗,映出她疲倦的側(cè)臉。她撥開前額的碎發(fā),小聲應了一句,勉強睜開眼睛,凝視著某處發(fā)呆。
孟雪誠不敢讓莎莉睡著,萬一……雖然他絕對不想有個什么萬一,但這輛銀白色的轎車明顯不是沖著他來的,是沖著莎莉來的!今天本該是媚姨接她放學,要不是腰傷復發(fā),也不會臨時聯(lián)系蘇仰,讓蘇仰幫忙去接莎莉。
誰知道蘇仰也被留在了市局,換成他自己過來。
假設(shè)跟蹤者的目標是他,這輛車應該從市局方向跟出來,而不是從學校出發(fā)。
孟雪誠緊盯著左后視鏡,不敢貿(mào)然加速或者改道,以免引起那人的疑心。他騰出右手拿過手機,在屏幕上劃了兩下,習慣性地把電話撥給傅文葉。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孟雪誠忘了傅文葉正在「被休假」,只是循著本能,像從前一樣,把這種追蹤定位的事情交給傅文葉。他把藍牙耳機扣在耳上,亮起的藍光從指縫中溢出了些許。
傅文葉從床上爬起來,將壓在他肚子上的小黑抱走,他瞄了眼來電顯示,懶散地接起:「喂?怎么了?」
「幫我查一個車牌號。」孟雪誠仍然沒有反應過來,礙于莎莉還在后座,他不敢把話說得太直接,擔心影響嚇到莎莉,他放慢了話音,緊緊壓低心里暗涌著的戾氣:「TY22369。」
傅文葉「啊」了一聲,心想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好好的怎么讓他去查車牌?他放了幾天假,蹲在家里養(yǎng)頹廢了,腦子慢了半拍,心思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才問:「……出了什么事嗎?」
接著,又小聲問:「我復職了?」
孟雪誠愣了愣,終于明白過來,他咬著牙齒,沉沉地說:「打錯了……」
「靠!少來這套!」傅文葉小聲罵了一句,然后風風火火掀開被子,摸黑摁開書桌上的燈,他歪過脖子夾著手機,一手開電腦,一手搬鍵盤,右腿伸長把椅子勾過來:「TY22369是嗎?怎么突然查起了車牌號?」
「我剛接了莎莉下課,」孟雪誠看了眼導航儀,「還有五分鐘到臨水路。」
傅文葉皺起眉,細心地分辨著他話里的意思:「被跟了?」
「嗯。」
「車主叫張如雪,女,二十八歲——」傅文葉還沒說完,便被孟雪誠打斷,「應該是套牌車,開車的是個男人。」
「那怎么辦?不然你先繞幾圈路,拖延時間,」傅文葉急切地想出一個方法,「然后讓市局那邊安排人手過來?」
孟雪誠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提議:「他又不傻,我?guī)@路,他會看出來的。」
「要不還是先告訴市局?讓他們想想辦法?」傅文葉看著自己放在鍵盤上的左手,心中五味雜陳,未徹底痊愈的傷口有些酸酸脹脹,連指節(jié)也生出了一點麻意。他的左手正在康復,可一旦碰上了鍵盤,動作頻率和幅度比較大,那些神經(jīng)線瞬間敏感起來,用不同的方法提醒他,他已經(jīng)不能像以前那樣,連續(xù)長時間工作。
傅文葉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空白鍵,聲音苦澀:「你找我,我也幫不了你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孟雪誠竟很自然地猶豫起了傅文葉的話,撫心自問,他并不想將被跟蹤這件事告訴市局里的人。
傅文葉出事當天,笑面能準確指出江玄青什么時候離開市局,什么時候可以到達現(xiàn)場,所有詭異又無法解釋的地方,足以證明市局內(nèi)部「不干凈」。事后他們檢查過江玄青的車和辦公室,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的竊聽或者追蹤裝置,種種跡象只能說明一件事——
一切都是人為的。
有人把江玄青離開市局的時間泄密給笑面。
孟雪誠想起了蘇仰向自己坦白笑面往事的那個晚上,他一字一頓,認真地說:「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當時孟雪誠隱約覺察到蘇仰忍著許多哀愁和不甘,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才能將這句話宣之于口。如今輪到他,僅僅是一剎那的猶豫,內(nèi)心所承受的煎熬、掙扎,比純粹的痛還要折磨人。
任誰都不想懷疑那些曾經(jīng)和自己并肩作戰(zhàn)過的兄弟。
前方的路漸漸寬敞起來,兩側(cè)昏黃的路燈像一盞盞鬼火,雨水把它們?nèi)诨蓺堄啊D禽v銀白色的轎車仍舊跟在他們身后,像個甩不掉的影子。傅文葉聽這邊沉默許久,心里有點擔心,主動問道:「隊長,你們沒事吧?」
「沒……」
一道白色的影子在車前飛速閃過,孟雪誠急忙踩下剎車,尖銳的摩擦聲通過話筒傳進傅文葉耳里,驚得他冷汗橫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聲喊道:「還說沒事?你到底怎么了?」
孟雪誠立刻回過頭,問莎莉:「有沒有受傷?」
莎莉搖搖頭,她的右手及時撐在了前排椅背上,緩解了不少沖擊力。她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后脊梁全是密密麻麻的涼意,喘了幾口氣,莎莉慢慢緩了過來,只是尾音還帶著些驚魂不定的虛浮:「發(fā)生了……什么?」
「有野貓沖了出來。」
孟雪誠同時解釋給兩個人聽。
傅文葉放下心來,平息了驚濤駭浪過后,忍不住吐槽一句:「我真的要被你嚇出心臟病了。」
幾秒鐘后,孟雪誠重新踩下油門,同時看向后視鏡,在瞳孔作出變化前,他的心神率先狠狠一頓。
那輛銀白色的轎車居然停在了路邊,后座車門被人推開,下來一個年輕女人。
車里還有其他人?
女人撐著一把黑色的傘,長發(fā)披在肩側(cè),朝著車內(nèi)揮了揮手。
孟雪誠說不上是什么情緒,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判斷錯了。誰會在跟蹤的時候載著其他人?還在半路讓她下車?這臨水街附近全是監(jiān)控,就不擔心被拍到臉,順藤摸瓜找出開車的人?
他抬手搭在耳機上,輕聲道:「這件事別告訴其他人,我先掛了。」
傅文葉抿了抿唇:「好吧。」
……
今天不是周末,恰逢大暴雨,商場里的人少之又少,連這家熱火朝天的餛飩店也不用排隊了。孟雪誠把餐牌遞給莎莉,讓她挑自己喜歡吃的,又給她倒了杯水:「隨便點,吃完了還可以去樓下買冰淇淋。」
莎莉一聽到冰淇淋三個字,反射性一咽唾沫,似乎已經(jīng)想好了要選什么味道。
服務員大概是平日里忙活慣了,難得休閑,反而有點不適應,她站在桌邊,笑瞇瞇地給兩人推銷:「我們最近推出了新的親子套餐,有八|九折優(yōu)惠,三人餐還有免費冰淇淋送,兩位不考慮一下嗎?可以打包回去帶給媽媽。」
孟雪誠:「……」
莎莉奇怪地看了眼服務員,用極小的聲音說:「不是媽媽,是哥哥……」
這下輪到服務員呆住了。
孟雪誠淡定地說:「莎莉,你自己選吧。」
莎莉沒有片刻糾結(jié),直接選了親子三人餐——為了她心心念念的冰淇淋。
在等餐的過程中,莎莉拿出沒寫完的作業(yè),自覺地做起了功課。
突然,孟雪誠的電話響了,他直接接起:「開完會了?」
「嗯,」蘇仰走進停車場,他聽見孟雪誠那邊略微嘈雜的背景音,皺眉問:「你們不在家?」
「家里沒菜,我?guī)蛉ド虉隽耍阋^來么?我們剛點菜。」
「好,」蘇仰露出一點笑意,「我現(xiàn)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