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有呢?」
梁秘書發怔半響,當她說出這句話時,眼睛都急紅了。Aufhebung背后的管理員是頭號恐怖分子笑面,他暴戾恣睢,極度兇險,而且以前并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過往笑面發動襲擊前,也會撰寫公開信,只不過現在換成了滾動公告欄,媒介變了,但本質仍然一樣——他在告訴全世界,他手上有數量龐大的生物戰劑。
誰能保證這樣一個恐怖分子說出來的話是真是假?
梁秘書遠遠盯著蘇仰,明亮的燈光把她整張臉照得白而微青,鼻翼兩側的法令紋凹成鐘形,下垂的唇角讓她看起來充滿敵意。
「吸入性炭疽的致死率極高,如果不能第一時間接受治療,存活率只有百分之十五!出現第二期癥狀或者并發腦膜炎,幾乎必死無疑。醫學干預介入時間和資源儲備量會直接影響生物威脅帶來的死亡人數,藥物、人員、裝備、設施,全部都要提前準備。你知道你這句話會影響多少人的心態嗎?萬一大家放松警惕,出了事誰來負責?你嗎?」
梁秘書沒能把直涌上腦的血氣憋住,所有的話奔著喉頭一沖而出,尖利刺耳。她這一嗓門似乎吼醒了戰戰兢兢的余主任,哆嗦只打了一半他就按住了梁秘書的手背,小聲勸阻道:「冷靜點。」
「怎么?我說錯了什么嗎?」梁秘書怒火中燒,枯柴般的手指點在空氣中,指尖指著蘇仰的位置,扭頭看向余主任,「他這句話要是讓其他人聽見,那不是沒人把炭疽病當回事?就他這種不負責任的警察,會害死多少人?」
「夠了!」何軍呵斥打斷他們,免得這話題偏離軌道,「無論是真是假,都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功夫,這一點你比我們更清楚。」
梁秘書冷笑:「當然。」
孟雪誠在桌下偷偷握上蘇仰的手,用拇指按在他的手腕上,然后又像是不滿足,直接扣住蘇仰的手指,一點一點擠進指縫,直到掌心貼合在一起。
余主任撇開視線,假裝沒看見,他扯了扯嘴角,頗為生硬地開口:「事態緊急,我們需要聯合各個部門開一次緊急會議,越快越好。」
何軍點頭答應,他又看了眼孟雪誠,微微挑眉示意:「你們幾個先出去吧。」
孟雪誠呼了口氣,答道:「好。」
……
明亮的燈光照在走廊墻壁上,幾個黑漆漆的人影緩慢移動著。
秦歸捧著電腦,像一臺移動的機器人,邊走邊說:「這是瘋了嗎?才幾分鐘?Aufhebung的公告就被人截圖放到各個社交網站,連我媽都在朋友圈聊這件事,這也傳得太快了吧?刪帖的速度都趕不上發帖的……」
孟雪誠摸出手機一看,消息欄占滿了未讀消息,還有一些緊急推送,標題類似于「西城私立醫院檢測出炭疽粉塵!是戰爭的開始還是……」
網絡群眾對Aufhebung的公告處于半信半疑的狀態,最主要耳朵原因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Aufhebung是個什么網站,在表層網絡幾乎搜不到它的相關內容,所以有人覺得這只是一張惡作劇的截圖,畢竟連截圖的原網站都找不到,說不是忽悠也沒人信,該吃吃,該喝喝,看看就好。
另一批人選擇盲目相信,尤其是西城私立醫院的事情剛傳出去,接著就看見這張截圖,他們并不會懷疑截圖的真偽,因為已經有了先例,重復一次、或者演變成更大規模的襲擊,也不是不可能。
剩下的人進入學術討論模式,有人提出制造氣溶膠的難度相當大,需要掌握先進先進的生物科技,有專門技術和特別儀器才能做出來,而且西城私立醫院檢測出來的是粉塵,和氣溶膠存在一定差距。后者威力更大,可以在空中停留更長,從而增加吸入或者接觸的機會。
甚至有人懷疑那根本不是炭疽,而是政府和醫院合謀隱瞞了某種急性可人傳人的病毒,故意散播說成是炭疽爆發,掩藏自己的過失,將責任推給其他人。因為要找到可以引致嚴重疾病的細菌品種非常困難,個別人士或者團體根本沒有能力培養出炭疽菌,更別說十公斤的氣溶膠。但這個觀點很快就被反駁了,因為制造炭疽菌所需的技術,在生物和藥劑業都有合法用途,專業人員均有可能具備制造炭疽的專業知識。
「已經有人在擔心國內的抗生素夠不夠用,不夠的話還得跟國外的藥廠進貨……」突然,秦歸的尾調生生一頓,一股失重感從腳底直竄至脊椎,下半身仿佛卸了力,差點一腳踩空。他猝然變色,扶著墻壁穩下重心,各式各樣的思緒油然而生,脫口吼道:「藥廠!一旦有爆發病毒,最大的得益商就是藥廠,而凱文剛好是A國藥廠的老板!」
無論是疫苗還是抗生素,只要出現大規模感染,這兩樣東西自然成為必需品,就算是未雨綢繆也缺不了它們。
秦歸合上電腦,反射性地看向蘇仰,跟他確認著心中的猜念:「凱文……是笑面嗎?」
蘇仰毫不猶豫:「凱文是幕后資金的提供者,他不是笑面,而是一個商人。」
秦歸動了動嘴皮,卻沒有發出聲音,從口型看,像是罵了句臟話。
走到樓梯口,他們幾人碰上了江玄青。
「我們在楚海的鼻腔里提取到少量中樞神經迷幻劑,粉末形態,和笑面注射給文葉的是同一種,」江玄青把化驗報告遞給孟雪誠,「他們研究出了二代K-10,藥效比普通K-10強兩倍以上。」
「二代K-10?為什么還要研究二代K-10?」孟雪誠露出怪異的眼神,K-10已經能讓人產生強烈幻覺和暴力傾向,二代K-10的效果更是強勁,他們在傅文葉身上見識過,在后巷找到他的那晚,傅文葉神智不清,對誰都能下狠手,江玄青脖子上的淤青花了兩三天才消下去……這樣猛烈的藥效會大大提高發生意外的幾率,服用過量的話,很有可能會釀成各種意外,比如從高處墜下、跳海跳河、交通意外、殺人等等……而且價格昂貴,本來就沒幾個毒販買得起,現在更是沒這個膽子買。
那笑面為什么還要研究這樣的毒品?他的面向的目標到底是什么?他想用K-10來做什么?
就在這時,蘇仰手機突然響了,他馬上接起:「媚姨?」
半陣后,他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緩聲說:「知道了,我去接她,您注意身體。」
「怎么了?」孟雪誠問。
「媚姨腰傷復發了,」蘇仰說,「等等我去接莎莉下課。」
「蘇仰。」身后,何軍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會議室里出來,他慢慢松開握著門把的右手,往前走了兩步,盡力壓下胸腔的起伏,平緩道:「你過來,省廳的代表想見你。」
蘇仰似有猶豫,他看了眼孟雪誠,還沒開口,便聽他說:「我去接莎莉,你放心吧。」
蘇仰這才點頭:「好。」
出來不過幾分鐘,蘇仰又回到了那個氣氛深沉的會議室。這次連唯一讓人喘口氣的窗戶都被擋住了,左側窗簾全部拉上,只有正前方的白幕泛著亮光。短發女人壓緊眼眶,視線穿透白幕,牢牢鎖在蘇仰身上:「蘇警官,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蘇仰沒去看那塊白幕,像是嫌棄燈光太過刺眼,他按了按眼角,問:「您找我有事?」
「我們想聽聽你對笑面的看法,」女人視線一轉,看著平放在桌上的文件,「說什么都可以,請隨意。」
蘇仰站在原地,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沒人注意到他這個諷刺至極的笑,他微微側過身,略看一看,會議室里最少還有十個人,除了市局各部門的負責人,包括疾控中心的余主任和梁秘書……
「兩位代表,今天辛苦你們了,」女人仿佛洞穿了蘇仰的心思,適時開口,「晚點我們會派人去接你們,進一步商量應對措施。」
余主任意識到了情況,只好扶著桌子起身:「好,沒事。」
兩人走后,蘇仰重新站好,定睛凝視著女人:「我對笑面的看法,在五年已經說過無數遍了。」
「蘇仰,我不希望你對警方有所隱瞞,如果你還想替妹妹報仇,最好的做法是跟我們一起抓住笑面。」女人舉起文件,上面印著蘇仰的個人資料,還有碩大的心理評估四個字,「你應該清楚,你的心理評估不及格,但是嚴廳跟何局破例讓你留下來,他們是在給你機會,讓你親手將笑面繩之于法……如果成功逮捕笑面,你還可以親眼看著他被執行死刑。」
蘇仰瞇起眼睛,彎成月牙形,卻不見半分笑意:「笑面……逮捕笑面……」他輕抽一口氣,眼底滑過一絲諷刺又可笑的光,「你們做不到的。」
話音一出,會議室里登時傳來微弱細碎的交談聲,在座的不是經驗老道的刑警就是高層領導,沒見過哪個年輕人敢這樣跟省廳說話。
女人依然沒什么表情,可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你什么意思?」
蘇仰并攏手指,逐漸握成一個拳,仿佛將身體的力氣都聚在手指,一氣呵成,狠狠挖出心底的話。
「因為笑面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代號,笑面這個名字,背后可能藏著十個、二十個,甚至更多的人。」
霎時間,所有談話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