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葉秋馳嗎?」
「不認識。」
衛哲坐在會議室里,面前擺著一杯全市局最體面的熱茶,可他沒去碰,只是呆呆地凝視著那幾縷白煙。
看著它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孟雪誠對衛哲的印象不深,勉強算是有過幾面之緣,因此拿不準這個人的喜怒哀樂。但畢竟是他們把衛哲「請」回市局的,人家一沒作奸,二沒犯科,就算生氣也是人家有理。
孟雪誠只得放松語氣,讓自己看上去友善一點,「那你認識葉雨時嗎?」
衛哲眉頭一皺,像似給出了某種信號,他抬起頭問:「認識……怎么了?」
「葉秋馳是葉雨時的遠房表弟,你真的不認識他?」
衛哲反問:「不認識,我為什么要認識他?」
孟雪誠將準備好的資料放在桌上,資料上印著葉秋馳的照片和個人資料:「葉秋馳是西城私立醫院的護士,我們有證據懷疑他和楚海的死有關,而且你們醫院剛才泄露了上萬個病人的醫療記錄……」
「這件事跟他有關?」衛哲仿佛被戳到了某個開關,瞳孔發顫,怒意一下子涌了上來。
孟雪誠不置可否:「我們已經對葉秋馳展開通緝,這段時間請你務必配合警方,我們會給你和你的家人提供保護。」
衛哲陷入了深深的茫然,忙不迭追問:「他到底想做什么?」
孟雪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連衛哲都不清楚葉秋馳想做什么,更遑論其他人了。
這一晚,市局里的人各自守著一臺電腦,盡管精神體隨時都有可能墜落幽谷,但他們只能死命攀著同一根線,將自己置于萬丈懸崖之上,時刻保持清醒。
看日出或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但在市局看日出,斷然是一件絕無僅有的折磨。
秦歸搓了搓自己的臉,神情有些消沉:「葉秋馳還會有下一步行動嗎?」
「你應該問,笑面還會有下一步行動嗎?別忘了網站公告只有管理員才能發,葉秋馳的背后有笑面撐著……這件事沒那么簡單。」孟雪誠又開了罐咖啡,現在他聞到這股味道就想吐,只能跟小時候喝藥水一樣,屏著呼氣一口猛灌,不讓它多停留在口腔。
秦歸重重捶著桌子,不耐煩地說:「笑面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誰都跟他有關系……這大半年的案子,只要摸到底,就一定跟笑面脫不了關系。」
「說他是神圣那是抬舉他了,不過是躲在地底的老鼠而已。」墨杉春風滿面地走進來,他作為臨時特聘的顧問,不需要跟著大部隊一起熬夜,甚至還有空閑時間去附近的小餐廳買了幾分早餐,他將手里的便當袋放在桌上,「來,有牛肉粥、皮蛋瘦肉粥和豬紅粥三款,另外還有油條、炒米粉、奶黃包和豆沙包……」
秦歸聽得舌根一酸,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他馬上撲上去,抱著墨杉嚶嚶道:「您才是我這方的神圣!」
墨杉連忙把他拎開:「別把口水蹭過來。」
秦歸嘻嘻笑著:「謝謝大佬。」
俗話得好,吃飯不積極,腦袋有問題。
幾個人一溜煙似的把早飯給解決了。
墨杉坐到了孟雪誠身邊,用自己那雙占據了地利人和的淺色眼珠打量著他,半響后,墨杉優哉游哉地開口:「昨晚我去醫院找了蘇仰。」
孟雪誠斜覷著他:「有話直接說。」
「他的精神狀況很不好,」墨杉的表情有點復雜,介乎于擔心和疑慮之中,「他最近有沒有什么反常的行為?」
孟雪誠一下停住了動作,他盯著碗中濃稠的粥,整個人僵了幾秒:「什么叫精神狀況很不好?」
「他強迫自己代入于天,去思考他的犯罪過程和動機。」
墨杉平緩地靠向椅背,把昨晚的事告訴孟雪誠——
「蘇仰,我叫了你三次,你沒聽見嗎?」
「……是嗎?沒聽見。」蘇仰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又把整張臉埋進掌心,沉悶悶地問:「你來做什么?」
「我不來的話,你是不是準備把自己逼成下一個于天?」墨杉語氣漸冷,一把扯開他的手臂,「你看著我,告訴我你在想什么。」
蘇仰像是不滿墨杉的舉動,撇開了他的手,眼神變得陰戾:「什么都沒想。」
墨杉冷笑:「你有。你在想于天跟你說的話,你在想他為什么要把黎衍的戒指丟在魏行身上,你在想要怎么樣做才能變成一個完美的人。」
蘇仰驀地抬起頭,熾烈的白燈刺進他的眼睛,沖散厚重的陰霾。
「你和于天的對話被錄下來了,當時我們就在隔壁房間……我們全部都聽見了。」墨杉拿起桌上水杯,觀察著上面絢麗多彩的花紋,淡聲道:「聽說你在幾個月前又做了一次心理評估,以你現在的狀態,根本不可能——」
蘇仰臉色發白,直接打斷他:「閉嘴!」
墨杉置若罔聞,繼續說:「根本不可能達到警方的要求,所以我很好奇,你的評估到底是怎么過的?」
蘇仰眼眶滿布血絲,青白的唇不見半分血色,他咬著舌尖,急速堵著即將傾瀉而出的情緒。
「有些話你不愿意說,我也就懶得問,但我希望你不要太固執,也不要走以前的路。」墨杉放下杯子,碰得水面微微震蕩,「學會相信事實而不是相信自己,人是會犯錯的……但有些錯,這輩子都不能犯。」
蘇仰笑了笑,光與影清晰地分布在他臉上:「比如呢?」
墨杉仔細思考了一下:「比如始亂終棄、婚后出軌、家庭暴力等等毀三觀的操作。」
……
最后這句話,墨杉自然是沒有告訴孟雪誠的,他回歸主題,提醒他道:「反正,你最好多注意一下他的精神狀況。」
「知道了。」
直到下午,Aufhebung仍然沒有任何動靜,但也沒有撤去西城私立醫院的坐標。他們記得在傅文葉遇襲后的一個小時,坐標就被管理員刪去了,像現在這樣掛滿十八個小時,不得不讓人提心吊膽。
時間到了三點整,孟雪誠突然接到孟尋打來的電話。
這通電話堪稱百年難遇,比起鐵樹開花還要奇跡、還要不科學。
因為孟尋從來不會在他工作的時候打電話給他,就算有急事也是發短信,這讓孟雪誠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家老爹按錯了什么鍵,或者手滑不小心打過來的。
「爸?」
「雪誠,小瓷她在家里暈倒了,」電話里傳來沈淑嫻煩亂不安的聲音,「我們現在在市醫院,小蘇也在這邊……醫生……醫生說小瓷情況不太好。」
孟雪誠望了眼時鐘,馬上起身:「我這就過來。」
蘇仰原本是在下午四點出院,他還提前跟市局打好招呼,抽出一個小時去醫院接他。沒想到沈瓷突然生病了,也被送到蘇仰和傅文葉待著的那家醫院,他只能提前離開。
臨走前,他囑咐眾人:「有事給我打電話。」
秦歸比了個手勢:「完全ok。」
孟雪誠開著自己的車去醫院,他覺得自己最近跟醫院這個地方杠上了,先是傅文葉、再到蘇仰、楚海、沈瓷,這一系列的事情都跟醫院有關。
抵達醫院后,孟雪誠按照沈淑嫻發給他的樓層,找到了沈瓷的病房。
走廊上。
「病人最近半個月有沒有出過國?」
沈淑嫻眼圈泛紅,接過蘇仰遞給她的紙巾:「沒有,她十二月初從B國回來,之后一直都在這邊。」
護士拿著溫度計從病房里出來:「三十九度。」
醫生神色凝重:「抽血做化驗,再去照CT。病人的情況有點復雜,不像是一般的流感,她已經出現很嚴重的肺炎癥狀了,需要留院觀察。」
「爸、媽、蘇仰……」孟雪誠快步跑了過來,「小瓷怎么了?」
沈淑嫻搖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小瓷高燒暈了過去,」孟尋默了幾秒,再說,「她從昨晚開始咳嗽,我們都以為是普通感冒,就給她泡了點感冒沖劑,結果這燒一直不退,還越咳越厲害……送來醫院后她醒了幾分鐘,咳了一手的血……」
幾名護士推著半昏迷的沈瓷去做CT檢查,沈淑嫻快要支撐不住,坐在椅子上直喘氣,眼淚慢慢從她的眼眶滲出來,手指緊緊絞著,將紙巾揉捏得粉碎。
孟雪誠有點擔心沈淑嫻的身體:「爸,你們先回去吧,我跟蘇仰在這里等就好了。」
孟尋點頭答應:「好吧。」
孟雪誠目送兩人離開,心里不斷地想,沈瓷一向身體健康,這段時間都在家里,要么就是跟朋友出去玩,好好的怎么會出這種事……
蘇仰眸色沉靜,他拉過孟雪誠的手,輕聲道:「要吃點東西嗎?我去給你買。」
「不要,」孟雪誠緊緊握住他的手,不給他離開的機會,「不要走。」
「好,我不走。」
等了半個小時,沈瓷終于被推回來,只是這次她徹底昏了過去,雙手無力垂著,臉上全是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