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三番四次的巧合啊。
蘇仰把地圖照片發給孟雪誠,他不斷回憶著跟于天見面的場景——無論是談吐還是行為舉止,于天都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克制。
克制。
他在克制些什么?
如果是為了不想讓別人看穿他的內心而有意遮掩喜怒哀樂,那他為什么還要在話語中流露出對楚海的厭惡?明明撒謊才是最簡單的掩飾行為,可于天唯獨放任了自己那張嘴。
不對,于天的確撒謊了,他說楚海愛賭、生活混亂,這跟他們調查到的不一樣。
假設于天是兇手,他的動機又是什么?
報復毛啟仁?報復楚海?
……
秦歸登陸了Aufhebung,黑白色的界面看起來跟普通網站沒什么區別。
他聽過不少關于暗網的傳說,諸如邪|教祭祀、血腥行刑,各路人馬都把暗網描述得詭異可怖,什么赤紅色的警告字體、奇怪的標志符號。他做了好大一番心里準備才點進去,還隨時捧著膽子,唯恐會有嚇人的畫面突然蹦出來。
可他在Aufhebung逛了十分鐘,別說殺人直播,連鬼故事都沒看見一則。論壇里全是一些沒什么意義的求助帖,類似于「我家馬桶堵住了怎么辦?」、「老婆的弟弟想跟我睡覺,該不該拒絕?」、「樟腦丸真的能補腦嗎?」等等三流九教,毫無節操且有點弱智的清奇標題。
秦歸嫌棄著點進右上的搜索欄,結果網站噔了一聲,提示他賬號權限不夠。
「不是吧!還要權限?等級六才能使用全站搜索?」秦歸把網頁往下拉,右鍵點了一下標著鎖符號的匿名板塊。
網站又噔了一聲。
「我草……」秦歸無比苦逼,他研究了一下如何升級賬號,板塊里寫著——
一、完成簽到可+3分
二、每次發帖可+2分
三、每次留言可+1分
……
等級五可以瀏覽全站,所需積分:2500
等級六可以瀏覽全站、解鎖搜索功能,所需積分:3000
秦歸:「……」
他毅然決定求助孟雪誠,扯開嗓子大喊:「隊長,賬號權限不夠,什么也看不了!」
「權限?」孟雪誠放下報告問:「還要權限?」
「對,要三千積分……」
「行吧。」孟雪誠拿出手機,三下五除二地翻到周遙的號碼,一通電話直接飛躍半個地球。
他把Aufhebung的情況簡單說給了周遙聽,周遙在這種事上分外干脆,轉頭就他發了兩個等級八的滿級賬號。
孟雪誠受寵若驚:「兩個這么大方?」
周遙朗聲笑道:「我們這里最不缺號,滿級的有十幾二十個,等級六的人手三十個。有沒有那種專業代練的感覺?」
孟雪誠將賬號抄在便利貼上,夾著電話起身,由衷道:「辛苦了。」
周遙雖然說得輕松,但這背后付出了多少,只怕十根手指也說不清。在這段時間里,孟雪誠對周遙的印象扭轉了一百八十度,距離另一個完全面已經不遠了。起初見周遙,孟雪誠覺得他是那種不怎么靠譜的脫線青年,現在一想,他能在ICPO站得住腳,魄力能力缺一不可。
他把賬號密碼貼在秦歸桌上,用眼神示意他換號登陸。
周遙說:「你們部門里都是些小孩兒吧?找幾個心理承受能力好一點的去看,不然容易看出毛病。」
孟雪誠嗯了一聲,拉過椅子坐在秦歸身邊。
周遙那邊有些狀況,匆匆忙忙掛了電話,孟雪誠一手搭著秦歸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歸歸啊……」
秦歸打斷他:「惡心。」
孟雪誠死心不息,執著地重復一遍:「歸歸啊……」他一指屏幕里的網站,「這里面全是變態,戀|童癖、縱火癖、殺人犯,什么都有。」
「我知道。」秦歸放在鼠標上的食指輕輕滑動了一下,像是在試探一種不敢觸及,卻不得不去面對的危險領域。
緊張、疑慮、恐懼糾纏在一起。
他拍了拍孟雪誠的手臂,勉強提起唇角道:「我自己可以,你去忙別的吧。」
現在部門人手不夠,能自己做的事情最好不要麻煩別人,不然這案子再拖下去,萬一拖出個第二、第三條人命,罪過的還是自己。
「好,撐不住就大聲喊。」
秦歸:「……」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接下來的時間,秦歸的屁股仿佛長在了椅子上,廁所不去,飯也不吃,一坐坐了兩個小時。他的精神壓力繃到了頂點,就差在腦門上蓋個限壓閥,嘶嘶轉著噴出蒸汽。
「野水」是個等級八的滿級賬號,可除此以外看不到更多的資料。為了能找到那些視頻,他假裝自己是「野水」的腦殘粉,愿意出高價買幾段錄像。他一直刷新頁面,過了很久才有一個人私聊他,說自己手上有三段「野水」的直播錄像,問秦歸愿意出多少錢。
秦歸參考著網站里的其他「資源」,迅速報了個價。
那人:……
那人:只能賣你一段。
轉換成C國貨幣都得好幾千了,居然只能買一段?秦歸第一次明白為什么會有人選擇在暗網上發家致富了,這本質上跟搶錢沒什么區別,而且還有人趕著往上送,力氣也剩一半。
秦歸咬著門牙,心一狠,直接翻了三倍買下他的視頻。
那人也不懷疑他的用意,收到錢后馬上把視頻傳給了秦歸。賺錢才是他的目的,至于是誰買視頻、買來做什么,根本不重要。
秦歸掐著眉心癱在椅子上,筋疲力竭地說:「隊長,我買到視頻了。」
「好,你傳給我吧,然后下去吃個飯。」
暮色爬滿整個天際,白云被火焰吞食著,燒成一團濃濃的烏煙。
孟雪誠接收了秦歸傳來的視頻,三段視頻的時長不一,最長的一段接近一個小時,最短的只有十二分鐘。
得循序漸進啊……
孟雪誠這樣告訴自己,然后移動鼠標,點開了最短的視頻——
開場幾秒,鏡頭一片漆黑,只有右下角露出了一點橙色的光暈,隨著鏡頭的晃動和一陣金屬撞擊的雜音,一個帶著白色面具的男人出現在了畫面里。
他調試著鏡頭的方向,將它對準一個浴缸。
片刻后,面具男半跪在浴缸前,他從里面拎起一只白色的貓咪,輕柔地摸了摸貓咪的頭。又將纏著繃帶的右手放在白貓的肚皮上,感受著它劇烈起伏的呼吸,白貓好像預感到了什么,突然驚恐地叫了起來,一邊掙扎一邊踢著四肢,企圖擺脫面具男的鉗制。
面具男仿佛意猶未盡,他將繃帶扯了下來,再一次捧起白貓,親昵地用面具碰了碰白貓的鼻子。
白貓瞳孔急速放大,伸出尖銳的爪子,用指甲勾住他的面具。
面具男將白貓扔回浴缸里,用一個紅色大水桶將白貓蓋了起來。白貓被困在窄小的環境里,瘋狂沖撞起來,發出砰砰巨響。
面具男從鏡頭外拉過一個工具箱,里面裝著錘子、鐵鉗、螺絲刀、釘子等。他像是對待愛人那樣,來回撫摸著這些器材,感受著它們冰涼的質感,如刺入骨髓的電流般,帶給他致命的顫栗。
和快感。
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斧頭上。
他拿起斧頭,將紅色的水桶翻了過來。
鮮血肆意濺著,噴射在雪白的墻壁上,拖曳出一道刺眼的紅。
白貓,或者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貓了,只是一團皮毛剝離、毫無生機的肉,就這樣活活爛在了浴缸里。
孟雪誠關掉視頻,堆積在胸膛的血液緩緩回流……毫無疑問,這段視頻就是他們要找的東西,從浴室的布局、瓷磚、地板,甚至連血液濺射的角度,都跟黎衍家里的一模一樣。
……
「你好蘇先生,我來給您測血壓。」護士拿著電子血壓計推門進來,「請您坐在椅子上,身體放松向后靠,雙腳平放在地。」
蘇仰聞言照做,然后將手臂伸出來,讓護士把袖帶綁上。
隨著袖帶充氣收窄,他的上臂被緊緊箍著,護士抱著板子站在一邊,等待著測試的結束。
「血壓偏低。」護士將上下壓的記錄填在板子上,然后解開黑色的袖帶,「記住要按時吃飯,多喝溫水。」
「好的,謝謝。」
病房大門突然被推開,門板狠狠撞上墻壁,嚇得護士手一抖,板子掉在地上。
蘇仰還沒來得及皺眉,龐升那張麻木的臉出現了一絲慌張的情緒,他拿著對講機,十萬火急地喊著:「蘇警官,快跟我們去十樓!」
那臺黑色的對講機傳來刺啦刺啦的聲音,一道粗啞的著急地喊著:「快點讓他上來,再見不著人就出事了!」
十樓?
傅文葉就在十樓!
蘇仰心底泛上一陣涼意,卷成冰冷的劍,將他刺穿。
他立刻動身,一眼盯著龐升:「文葉怎么了?」
「傅警官他……情緒有點激動,他說他想見你。」
蘇仰聽懂了他那微妙至極的停頓,臉色更是寒森。
十樓的走廊上堵了一圈人,有醫生有護士,也有龐升的幾個同事,他們在傅文葉的病房門前圍成一個弧形的半圓。
「傅先生,有話好好說,千萬不要激動……」穿著白袍的老醫生好聲相勸,他佝僂著腰,拿出慈父的姿態安撫傅文葉,「你還年輕,只要堅持做物理治療,一定可以康復的。」
「讓一讓,不好意思,讓一讓。」龐升撥開人群,兩人從中間走了過去。
病房大門敞開了一半,黃昏的夕陽柔柔地鋪在地上,傅文葉逆光站著,身邊仿佛鍍了一層絢爛的光。
「文葉。」蘇仰謹慎地對上傅文葉的目光,他故意不去看傅文葉握手里的小刀,那怕刀尖已經貼在咽喉處,只要輕輕一動就能割裂薄弱的皮膚。
「我能過來嗎?」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平如直線,穩穩懸在兩人之間,像是向傅文葉拋出了能救命的繩索。
傅文葉顫了一下,五指驟收,緊握著刀柄。他目光陰悍,掃過外面的人群,沙啞凌厲地開口:「除了他,其他人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