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去樓上看看？」孟雪誠提議：「這一層全是人——」

話音未落，他們身后的展覽區(qū)驟然響起突兀又嘶啞的男聲：「不許報警！讓小煙來見我！」那人說話的腔調(diào)非常怪異，尾音因為過高而變了調(diào)，像是粉筆刮在黑板時，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緊接著，洶涌的尖叫聲交錯響起。

孟雪誠神色一沉，蹙著眉轉(zhuǎn)過身，只見人群宛如擰開了的水龍頭，爭先恐后往外涌，一個個睜眉突眼，氣息短促，像是看見了什么駭人的畫面。后面的人一哄而上，全力奔跑著，前方走避不急的小女孩被撞到在地上，女孩的母親立刻將她抱起，可身后洶涌的人潮難以剎住，母親避開了一個人的腳，又被第二個人絆倒。她忙把孩子護(hù)在懷里，一雙名貴的高跟鞋碾過母親的大腿，那人腳一滑，還好及時穩(wěn)住了重心，繼續(xù)向前奔跑著，頭也不回。

蘇仰被孟雪誠握著的右手微微收緊了，這種無紀(jì)律無組織的走避難以控制，所有人只顧著往前跑，看不見腳下的路，一旦中途有人跌倒了，極大可能會釀成踩踏事故。就好像幾年前的一次大型踩踏事故，有人在露天音樂節(jié)發(fā)現(xiàn)疑似裝著爆炸物的包裹，所有參加音樂節(jié)的觀眾一窩蜂地往外逃，結(jié)果造成十二人死亡，超過五百人受傷。

現(xiàn)在那位母親痛苦地躺在地上，一雙雙鞋子踏在她柔軟的背部、手臂。母親艱難地爬行著，企圖從無數(shù)雙安裝了馬達(dá)的腿中，找到自己的出路。

蘇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位母親身上，他的身體微微向前一傾，然而步伐還沒來及的邁出去，就被孟雪誠攬到懷里。

「不要逆行過去，里面的人差不多都出來了。她馬上就靠邊了，不會有事的。」

這時，走廊的另一邊，幾個穿著制服的保安小步跑來，一手拿著對講機，一手抄著急救箱。等人群散開后，蘇仰假裝路過A區(qū)，側(cè)目往展覽區(qū)里瞥了一眼。

展覽區(qū)中央，一個男人拿著一把手槍，用冰冷的槍管抵在被挾持的女生的脖子上。槍柄上似乎還有圖案和花紋，大部分都被他的手掌遮住了，只露出一個黃色的邊緣。

這個男人西裝革履，相貌年輕，頭發(fā)被發(fā)蠟固定得一絲不茍，露出的一節(jié)手腕上帶著百萬男款名錶，脖子上系著灰色波點的領(lǐng)帶……至于這個女孩，蘇仰對她有點印象，就在他們出來前，女孩還在翻看手里的筆記本，笑吟吟地跟身邊的男孩說著話。

只是現(xiàn)在，那本筆記本鄒巴巴地掉在她的腳邊，女孩梗縮著脖子，眼眶蓄滿了淚水，因為過度的驚慌，她的呼吸越發(fā)急速，不停抽著氣。槍管貼在她的大動脈上，每一次有力的跳動都讓她覺得自己更靠近子彈，更靠近死亡。男人的情緒瀕臨失控，他握著槍柄的手動了動，用一種近乎破音的腔調(diào)吼道：「讓小煙來見我！誰敢報警我就殺了她！馬上殺了她！」他的眼睛一轉(zhuǎn)，又補上了一句：「還有，把你們的記者都叫過來，我有很多話要說！」

孟芳提著裙子一路跑來，臉上的汗珠被燈光照得發(fā)亮，她著急地晃了晃孟雪誠的手臂：「這個瘋子又來了！怎么辦啊！」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對方手里有槍械，不報警是不可能的，孟雪誠偏過頭，小聲跟孟芳說：「現(xiàn)場這么多人，肯定有逃出去的人報了警。你再打個電話過去，說有人被挾持了，讓他們一定要關(guān)了警笛再過來。」

孟芳點頭，顫著手拿出電話，然后走到角落里，謹(jǐn)慎地將電話貼在耳邊。等孟芳打完電話，喬煙也從另外一邊走了過來，孟芳伸手?jǐn)r著喬煙，不讓她繼續(xù)往前走：「小煙，別過去！」

喬煙頓了頓，看著站在前方的孟雪誠和蘇仰，柳月般的眉毛微微一皺：「芳姐，您的兩個侄子……」

孟芳說：「這你就不用擔(dān)心，他們是警察。」

聽到身后傳來細(xì)碎的交談聲，孟雪誠回過身，走到孟芳跟喬煙身邊，原本他還想安慰安慰孟芳的，但剛走過去，他就聽見喬煙以一種極其冷漠的聲線說道：「那個人叫伍頌賢，是我的追求者，而且他的精神有點問題。」

蘇仰不動聲色地看了喬煙一眼，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她都保持在平靜的狀態(tài)，甚至可以說有點過于冷淡。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喬煙還能用簡單的一句話交待對方的名字、身份……蘇仰松了松纏在脖子上的圍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不是第一次犯病，你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對嗎？」

如果喬煙沒有應(yīng)對這種情況的經(jīng)驗，似乎有點說不通了。

雖然蘇仰不能確定伍頌賢是不是真的患有精神疾病，但按照喬煙的描述，他只能用「犯病」這個詞來形容現(xiàn)在的情況。

喬煙想了想：「挾持人質(zhì)的話是第一次，不過他經(jīng)常來藝術(shù)館搗亂。報警也沒什么用，每次被關(guān)不到二十四小時，他爸就能花錢把他撈出來。」

「搗亂？」蘇仰重復(fù)了一次，眼帶疑惑看向喬煙。

喬煙嗯了一聲：「砸門砸玻璃，還打傷了門口的保安。」

展覽區(qū)再次傳來女孩的尖叫和伍頌賢的聲音，他帶著滿腔柔情說：「小煙！我知道你在外面，你過來呀。」

喬煙將前額垂下的幾縷發(fā)絲撥到耳后，微微嘆息：「我過去吧。」

孟芳焦急喊住她：「別去！他手里有槍啊！」

喬煙當(dāng)做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

孟芳?xì)獾靡欢迥_：「里面那人真的是個變態(tài)！經(jīng)常騷擾小煙，這可怎么辦啊……」

伍頌賢看到喬煙的瞬間，褐色的眼珠有了生機，嘴角往兩邊裂，樂呵呵地笑著：「小煙，你終于肯見我了。」

喬煙抬眼，對上伍頌賢渴望又貪婪的眼神，她冷冷地說：「你放開她。」

伍頌賢咯咯笑了兩聲，兩條眉毛高高揚起：「怎么？你是在擔(dān)心她嗎？」

喬煙抿了抿唇，臉色陰沉難辨。

看著喬煙安靜的樣子，伍頌賢突然變得亢奮，他就喜歡喬煙這副冷冰冰的樣子，看多少次都不會膩。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鉆戒，碩大的鉆石閃閃發(fā)光，散發(fā)著絢爛的光芒，他興奮地說：「你嫁給我吧！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對你好！嫁給我好不好？」

喬煙目光復(fù)雜，幾番欲言又止，才慢慢地說：「你先放開她……至于其他事情，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

伍頌賢盯著她，臉色漸漸變白，等空氣變得靜默，他倏地吼了一聲，面目猙獰地問：「為什么不答應(yīng)我？」

被挾持著的女生差點被嚇暈過去，耳朵一陣鳴響疼痛，沒忍住小聲抽泣了起來。

伍頌賢的表情變得陰郁，把槍管狠狠抵在女孩的咽喉，女孩干嘔兩下，整張臉都青了。伍頌賢咬著牙齒，兩頰微微發(fā)抖：「為什么？是不是因為那個男人？你喜歡他？」

喬煙的眼瞼不自覺地**了一下。

伍頌賢自嘲地笑了笑，他用食指一下一下輕輕叩在槍體上，略長的指甲敲出一陣讓人發(fā)毛的噠噠聲。他的視線猖狂地游離在喬煙露出的脖子和鎖骨之間，喉嚨有些發(fā)啞，他咽了咽唾沫，喃喃道：「我就知道是他，你喜歡他……」

伍頌賢歪過頭，將戒指拋到喬煙面前。

戒指清脆落地，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幾圈，直到撞上喬淅的鞋跟才舍得停下。

伍頌賢舔了舔唇，道：「乖乖帶上它，不然我把你的事告訴記者，讓其他人看看，他們心中的天使之手，到底伺候過多少老男人……大名鼎鼎的美女藝術(shù)家，爬了多少張床才換來今天的成就。」他直勾勾地看著喬煙，問：「那個人知道嗎？他知道你有多臟嗎？」

「他不會娶你的，嫁給我吧，只有我愿意娶你，我不嫌棄你的……」

喬煙沉默了一秒，然后垂下眼，彎腰將地上的戒指撿了起來。

……

孟雪誠見蘇仰盯著墻壁放空，于是捏了捏他的鼻子：「在想什么？」

「喬煙。」

孟雪誠一愣，隨后瞇起眼睛，低聲問：「你居然在想別的女人？」

他們對視了片刻，曖昧的氣息逐漸縈繞在兩人身邊，蘇仰扭頭避開，往后退了一步，緩緩說：「我認(rèn)真的，喬煙……有點奇怪。」

「雪誠！小蘇！」孟芳壓低自己的聲線，向他們倆招了招手，做口型示意他們警察已經(jīng)到了。孟芳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跟了上來，其中一人正按著耳機悄悄說話。

另外一名比較年輕的女警沒頭沒腦地來了句：「又是伍家那個瘋子？這都第幾次了？」

那人立刻瞪了女警一眼：「給老子閉嘴。」

女警縮了縮肩膀，連忙捂著嘴巴。

孟芳把兩人帶到孟雪誠面前，孟雪誠出示自己的證件，問：「你們來了多少人？」

那人生怕女警說錯話，馬上把女警攔在身后，他不冷不熱地看了孟雪誠一眼，繼續(xù)跟中心說明情況：「現(xiàn)場有一名女生被挾持，約十八歲，身高一米六。伍頌賢要求跟喬煙對話，目前談話正在進(jìn)行中。但是他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隨時都有可能失控。」

得到中心的回應(yīng)后，他拿起對講機，開始指揮現(xiàn)場：「一小隊注意，你們跟著工作人員繞進(jìn)A區(qū)后門，全程保持安靜，不要被發(fā)現(xiàn)了。二小隊負(fù)責(zé)疏散人群，沒受傷的讓他們趕緊走，受了傷的讓他們上救護(hù)車，然后封鎖現(xiàn)場，非執(zhí)行任務(wù)的單位全都退到封鎖線外。還有狙擊手準(zhǔn)備就位，如果伍頌賢做出任何企圖傷害人質(zhì)的行為，隨時聽從指令，將其擊斃。」

他喘了口氣，繼續(xù)說：「那個誰，談判專家呢？讓他趕緊上來啊！」

「不能讓談判專家進(jìn)去。」蘇仰忽然搶斷他的話，努力維持著溫和的語氣：「伍頌賢說過，不能報警。他不是傻子，看見談判專家來了，多少也猜到了。」

那人轉(zhuǎn)頭看向蘇仰，掛在身前的名牌也隨著他的動作露了出來——

淮安區(qū)刑偵支隊副隊長，劉震。

他們支隊長因為身體不適正在休假，整個淮安區(qū)刑偵支隊就數(shù)劉震最大了，平時在局里沒有人敢打斷他的話，更別說質(zhì)疑他的決定。

劉震有點不耐煩，不知道這人是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他吸了一口氣，用盡畢生最良好的教養(yǎng)，和善地跟他說：「這位先生，現(xiàn)在每分每秒都很寶貴，請您不要耽誤我們解救人質(zhì)。」他側(cè)過身，壓抑著火氣，拿起對講機沉聲問：「談判專家人呢？滾哪兒去了？」

「只要談判專家進(jìn)去了，他就會立刻射殺人質(zhì)。就算你們開槍把他擊斃，也換不回一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