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后,孟雪誠側(cè)頭看向蘇仰,壓下內(nèi)心的情緒,穩(wěn)著聲線說:「明天收拾東西回臨棲市,關(guān)于邀請碼的事,我會按流程轉(zhuǎn)交給陸銘。」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去看蘇仰:「我不想你有事,不止是你,還有全部SST的人。」
「再信我一次,可以嗎?」
孟雪誠腳步一頓,呼吸變得灼重,在他印象中,蘇仰很少會用這種商量的口吻向他提出要求。他甚至覺得,從蘇仰嘴里說出的話,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dāng)然,毋庸置疑,根本沒有商量的余地。
在他走神的一瞬,身后驀地傳來蘇仰的輕笑。
笑聲里沒有任何嘲諷的情緒,就像是單純被逗笑了一樣,忍俊不禁。
「危險的場面我遇過很多,我不需要活在任何保護傘下。」
孟雪誠凝神靜氣,然后呼了口氣,像是將積壓在心頭的千絲萬縷全部吐出來。
通過這小小的舉動,蘇仰知道孟雪誠動搖了。
他把握機會說:「還記得我們在酒吧看到了孫飛宇嗎?能上游輪的人,除了運氣好的一小部分,大多是有錢人,他們比任何人都惜命,如果游輪真的有危險,他們不會敢去。而且背后的集團想要持續(xù)運作,一定不能出現(xiàn)任何意外,他們的目的是賺錢,自然不能得罪有錢人。所以我敢說,游輪上不會有任何威脅到人身安全的事情發(fā)生。如果你不信我,就當(dāng)我沒說。」
孟雪誠覺得自己低估了蘇仰……或者說,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蘇仰話音里的自信、堅定……總是讓他無法拒絕。這讓孟雪誠不得不懷疑,蘇仰是不是隨時都能看透自己的弱點,不費分毫力氣,就能輕松讓自己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他明知道自己是信他的。
孟雪誠最后的那點意志力也被搖得四分五裂,他轉(zhuǎn)過身,看見蘇仰挺直的站姿。
一時間,時光交錯,恍若當(dāng)年。
很久以前,孟雪誠曾在新聞報道上見過蘇仰像現(xiàn)在這樣,挺胸昂首地站在記者前,告訴全國的人,他們一定會將兇手繩之于法。
他眼中的驕傲與美好,全都深深烙在孟雪誠的心上。
陽光碎裂的金光映在窗戶上,孟雪誠終于松口:「我和你去。」轉(zhuǎn)念一想,他覺得就這樣妥協(xié)了好像很沒面子,于是在后面給蘇仰加上幾條規(guī)矩,彰顯自己的地位:「不過我有兩個要求,第一,上了游輪全得聽我的。第二,不能單獨行動,無論發(fā)現(xiàn)了多重要的線索,都必須通知我再做決定。」
蘇仰微怔,似乎沒想到孟雪誠會答應(yīng)得那么快。
他抬首,對上孟雪誠的目光,緩緩答道:「好。」
半小時后,酒店二樓的西餐廳里。
傅文葉差點把嘴里的雞蛋餅噴在孟雪誠的臉上:「你也瘋了?還是說蘇醫(yī)生給你下了什么蠱?」
孟雪誠剛想抬手想給傅文葉來一個親切的問候,關(guān)鍵時江玄青小聲咳了一下,孟雪誠立刻反應(yīng)過來,然后悻悻收回手,改用語言攻擊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人話也不會說了。」
「我就要吃,管得著嗎你?」
見兩人有吵起來的征兆,江玄青搶在孟雪誠還擊前說:「你不要被蘇仰的話繞進去了,游輪上的東西,誰都說不準(zhǔn)。」
孟雪誠叉起一塊圓潤的芒果肉放進嘴里,道:「我和他說了,不能參與上面的任何活動,純觀光。」
江玄青扶了扶額頭,沒想到這兩人倔到一起去了:「那始終是別人的地盤,真有什么事也輪不到你們不參與。何況上面還沒有信號,聯(lián)系都成問題。」
傅文葉三兩口把雞蛋餅全咽下去,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對啊。游輪只有離岸近的時候才有信號。到了公海真的毛都沒,就算有網(wǎng),一來特別慢,用來發(fā)發(fā)郵件還可以,二來這種網(wǎng)絡(luò)不具備保密性,一黑一個準(zhǔn),讓你用你也不敢用。」
孟雪誠把水果拼盤往傅文葉面前一推:「好好吃你的東西。」
江玄青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這種事情不能沖動。」
「誰說我沖動了?我可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這就是你深思熟慮出來的結(jié)果?」
孟雪誠向他攤手:「對啊。有什么問題?」
江玄青嘆了口氣,無奈至極。
孟雪誠眼里掠過淡淡的笑意,道:「我跟你們不一樣。」
聞言,傅文葉咬著吸管抬頭。他發(fā)現(xiàn)孟雪誠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只停留在江玄青身上,所以這個「你們」指的是誰,答案顯而易見。
孟雪誠說:「我相信他。」
江玄青拿起杯子喝了口已經(jīng)冷了的茶,他的目光抖動了一下,隨后局促地移開視線,低聲說:「那你們注意安全。」
……
下午,蘇仰突然跟孟雪誠說,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
孟雪誠當(dāng)場就噎住了,雖然蘇仰好不容易學(xué)會在行動前跟他說一聲,但這種沒頭沒尾的話,說了也跟沒說一樣。
孟雪誠說:「時間、地點、人物,這三樣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你一個都不說。」
蘇仰把手機遞到他面前:「時間地點在這里,至于是誰,我也不知道。」
孟雪誠看著這條短信,無形間,絲絲涼意爬上了他的背脊——「我知道你在酒店,三點過來,我在永恒街123號。」
他狐疑地掃了蘇仰一眼:「你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蘇仰:「不知道。」
孟雪誠氣得吐血:「不知道你也敢去?」
「反正就在這附近。」蘇仰拿回自己的手機:「是人是鬼總要去看看。」
孟雪誠問:「萬一是發(fā)錯了呢?」
蘇仰神色悠然地說:「你覺得這個可能性大嗎?地址剛好在酒店附近,然后剛好發(fā)到我的手機?」他似乎看穿了孟雪誠的內(nèi)心想法,淡淡一笑:「不會是那些人,他知道我在酒店,自然也知道我跟你們在一起,傻子才會自己送上門。」
說完,孟雪誠依舊維持著那副不放心的樣子,蘇仰只好補上一句:「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跟我一起去。」
「那行。」孟雪誠理了理外套,等的就是這句。
兩人下樓,按著手機地圖走,大約十五分鐘,來到了一家五金店面前。
蘇仰對了對門牌上的地址,確認沒走錯,抬手敲了敲門。他敲門的時候非常有節(jié)奏,先是敲了一下,隔了兩三秒連續(xù)敲了兩下,然后頓了頓,又敲一下。
等了一會兒沒人回應(yīng),蘇仰索性推門進去。
這家五金店略微破舊,地上都是灰塵,狹小的空間里一共放了三個貨物架。
店主像是有強迫癥一樣,每個貨物架之間的距離幾乎一模一樣。店鋪里只懸了一盞燈,光管一閃一閃的,像個奄奄一息的病人,隨時都會斷氣。蘇仰推開堆在中央的鋼鐵絲網(wǎng),然后抬腿跨過放在地上的電線,筆直地往里走。
忽然,燈泡發(fā)出呲呲幾聲,徹底暗了下去。蘇仰瞇了瞇眼,感覺到身后的空氣微微一滯,他迅速回頭,一只慘白的手從夜里伸出,抓住蘇仰的衣袖。
蘇仰銳利的目光精準(zhǔn)落在那只如同鬼魅一般的手上——那雙手纖細修長,而且骨節(jié)分明。
他微微側(cè)身,右手扣在那人的手腕上,往后一折,另一只手壓著那人的腰,把人推在貨架上。猛然間發(fā)出一陣的巨響,貨架上的物品搖搖晃晃地掉到地上。
孟雪誠循著聲音的位置跑去,他抽出手槍,忙喊:「蘇仰?怎么了?」
蘇仰無暇顧及孟雪誠的話,不敢松懈半分。
原本被他制著的那人忽然抬腿,向后一踢,分散蘇仰注意力的同時一個利落的反身,頸肩繃直,另外一只手剽悍地舉起。
蘇仰眼前閃過一道寒光,那人的手像是帶風(fēng)一樣,握著刀子朝著蘇仰揮去。蘇仰連忙往后退了幾步,身體擦過空氣,半蹲躲過一擊。
「你最好別動。」孟雪誠舉著手槍,抵在那人黑漆漆的后腦勺上,他看見那人手里的刀子,聲音又冷了幾度:「想試試你的刀快還是我的槍快?」為了證明這句話不是單純的恐嚇,孟雪誠啪嗒一聲拉開了保險,手指搭在扳機上。
那人隨即將刀子扔在地上,舉起雙手,作投降勢。
「你是什么人?」孟雪誠臉色陰沉地開口。
那人從鼻腔里「哼」了一聲,也不轉(zhuǎn)過身,反而對著蘇仰說:「你居然沒跟他介紹過我?」他往前走了一步,語氣哀怨:「刀還沒開刃呢……至于拿槍懟著我嘛……」
蘇仰嚴(yán)肅的神情盡數(shù)消散,唇上浮出淺淺的笑意:「誰讓你挑了個黑漆漆的地方。不會連電費都交不起了吧?」
孟雪誠一臉懵逼,蹙眉道:「你們認識?」
那人從一堆凌亂的貨物中摸出一個遙控器,按下開棺,周圍亮起了燈光。孟雪誠用手擋了擋燈光,努力辨認這個朦朧又熟悉的聲音。
那人轉(zhuǎn)過身,向他伸出右手,彬彬有禮地說:「上次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周遙。」
孟雪誠瞇著眼睛問:「你……是那個調(diào)酒師?」
周遙笑了笑,露出兩顆潔白的小虎牙:「原來你還記得!」
孟雪誠覺得自己上當(dāng)了!
而且!蘇仰是在什么時候和這個調(diào)酒師勾搭上的?
孟雪誠這邊還沒從刺激里緩過來,那邊周遙原地轉(zhuǎn)了個圈,然后抱住了蘇仰,欣喜地說:「好久不見!」
蘇仰拍了拍周遙的背:「師兄,好久不見。」
孟雪誠:「……」
這個抱抱怎么回事?這個師兄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