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離開了福利院,蘇仰這才松開了手,淡淡道:「回去吧。」
微暖的余溫順著孟雪誠的掌心流淌至心臟,血液向上翻涌,燙得他的臉微紅。他怕被人看見,便用手摸了摸鼻子,重復了蘇仰的話:「回去,回去。」
福利院的位置過于偏僻,他們往下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成功攔下一輛出租車。
這一路上,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安靜著。實際上他們各自的內心波濤洶涌,尤其是孟雪誠,這滔天大浪能活活把他心臟的防線沖得四分五裂——因為剛才蘇仰差點親上他了,嘴唇之間的距離不過幾公分。
蘇仰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已經徹底超出了演戲的需要。
司機把車開得四平八穩,孟雪誠一閉眼,做著深呼吸的練習,把心中的潮水穩定下來。等他再次睜眼,已經到了酒店附近。孟雪誠把剛才拍下來的幾張圖片上傳到聊天群里,手機的震動一段接著一段,仿佛有一只被困的小獸正在掙扎著,試圖從里面屏幕里張牙舞爪地跳出來。
傅文葉抓著手機,眼神跟手速同樣兇狠,沒完沒了地用語言攻擊這家福利院。
下車后,他們又從后門偷偷溜回了酒店。傅文葉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還在正門守著的人,感嘆道:「真是敬業。」
孟雪誠說:「等會兒你記得查一下趙雅花。」
傅文葉淚流滿面,被強行帶來龍華市就算了,怎么一言不合就加班:「加班要給錢的!」
孟雪誠瞟了他一眼:「你可以去問何局要。」
傅文葉:「……」
那還是算了。
回房后,傅文葉搬起電腦,盤腿坐在床上開始干活兒。關于趙雅花的資料少得可憐,今年二月剛加入警隊。他順著資料找到了趙雅花畢業的高中,發現她的履歷表上竟然從未沒有出現過父親的名字,從小到大,一直如此。
因為回了酒店不方便說話,他向蘇仰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看。
蘇仰放下了正在找遙控器的雙手,忍著電視發出的巨大音浪,走到床邊——在他們出去前,蘇仰為了避免露出破綻,把電視的聲量調到了最大,混淆視聽。
傅文葉在電腦上打出一行字:趙雅花會不會在撒謊?我怎么沒查到趙遠跟她有關系?
蘇仰湊到傅文葉耳邊說:「還記得嗎,趙遠是個緝毒警。」
被蘇仰這么一提醒,傅文葉立刻醒悟了。
緝毒警最為擔心的,莫過于來自毒販對家人的報復。
那些毒販像是隱匿在樹林深處的毒蛇,吐著鮮紅的信子,他們的目標可能是你的妻子,你的女兒,你的父母……傳言大毒梟手里都有一份黑名單,比如某禁毒支隊隊長的人頭懸賞五百萬,其妻子子女每個一百萬。這些毒販背后大多都有龐大的勢力支撐著,根基穩固,盤踞在每一個角落。除非能一網打盡,不然每揭開一層,自己則會深陷一步。
落在他們手里的警察,基本無一生還,而且殘忍程度令人發指,虐殺分尸無奇不有。
都說毒販都是以命向搏,為了不被抓到,甚至自愿當一個人肉炸彈,和前來追捕的警察同歸于盡。
趙遠這樣做,只是為了保護趙雅花。趙遠失蹤接近10年,渺無音訊,其實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他和正真的死亡,大約只差了一張死亡通知單。
門外陡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音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割開了平靜的帷幕。
蘇仰和傅文葉對視一眼,同時起身往門外走去,身體的反射性動作遠比他們的思維來得快,還沒來得及細想,傅文葉便推開了門。
對門的江玄青和孟雪誠也走了出來。
四人齊齊往走廊中央看去,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跪在地上,原本白色的汗衫沾滿了各種各樣的污跡,邋遢骯臟。他臉上露出央求的表情,配上那副臼頭深目的模樣,顯得格外扭曲:「老婆、老婆你不能看著我死啊!」
他忽然挑起,抓著女人優雅的裙擺。女人尖叫著,拼命地扯著自己的裙腰。她甩了甩手,奮力掙扎著:「放開!!」
孟雪誠連忙上去分開兩個人,他將男人雙手折后,按倒在地。男人一身的酒氣,夾雜著酸臭的汗味,令人作嘔。
女人她劇烈地顫抖著,嘴里發出斷斷續續的音節:「滾……給我滾!」
蘇仰向前走了一步,問:「你認識這個人嗎?」
男人雖被孟雪誠制服在地,可腦袋依然掘強抬起,一雙細小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女人,發出猥瑣的笑聲:「月婷,你別想逃。」
男人徹底被酒精支配了神智,只會咯咯地笑。
蘇仰注視著女人,發現她的無名指上套著一枚鉆戒,從她的穿著打扮判斷,女人應該是改嫁了,并且日子過得不錯。不過這種家務事,他們沒有辦法過多介入,只是確定她沒有受傷后,便讓她自行聯系酒店的保安。
誰知道女人的情緒反應比他們想象中來得激烈,她抓著蘇仰的手不放,好看的水晶甲在蘇仰的手臂上留下幾道觸目驚心的抓痕。
楊月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死死不放開。
孟雪誠不動聲色地把女人的手給扒下來:「您是遇到什么問題了嗎?」
楊月婷全身滲出虛汗,幾縷頭發被汗水黏在額頭,狼狽地說:「你們要救救我!救救我!」她變得語無倫次:「那些人會殺了我的!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楊月婷發出一聲刺耳的叫聲:「都怪他!都怪他!賭什么賭!」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連忙從衣服里面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喘息著說:「他找到我了!老公,我該怎么辦……」說著說著,豆大的眼淚從眼眶滑落。電話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什么,只是一瞬,她的臉色忽然變得陰狠,然后將手機狠狠摔在地上。
屏幕頓然變得漆黑,跟地圖板塊一樣裂開。
她轉向孟雪誠,提著裙子苦苦哀求道:「你們一定要救救我。」
孟雪誠:「請您先冷靜下來。」
十分鐘后,楊月婷聯系了酒店保安,將男人帶了出去。酒店經理再三向她賠罪,承諾以后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讓非住客隨意出入。楊月婷總算是冷靜了下來,開口道:「他是我的前夫,兩年前我們就離婚了。」
「剛結婚那幾年,日子過得不錯,后來不知道他認識了一些什么人,居然跑去地下賭場玩兒。起初他贏了不少錢,結婚紀念日還給我買了鉆石項鏈,我問他哪兒來那么多錢,他騙我說是公司的年終獎。后來他早出晚歸,回來都是一身酒氣,我問他干嘛去了,他又騙我說是公司應酬……要不是收到了討債的電話,我真不知道他欠了別人兩百多萬。后來那段日子,每天都有人上門收債、潑油漆、砸門……我受不了這樣的日子,就和他離婚了……」楊月婷艱難地說著,語氣慢慢蒙上了一陣恐懼感,止不住的顫音從她喉嚨深處發出:「他的爹媽都死了……是被賭場的人砍死的,報警了也沒有用!他們根本不管!」她絕望地抬眼,雙手抓著太陽穴附近的頭發,甚至扯斷了好幾根的頭發:「下一個就是我了……他找到我了!」
聽完她的話,傅文葉問孟雪誠:「怎么辦?」
「讓她自己選。」
孟雪誠友善地問女人:「如果你愿意來臨棲市,我們會提供保護。」他遞給楊月婷一個地址:「不過因為一些公務原因,我們暫時不能跟你在一起,你要是愿意,就自己去這個地方,我會提前跟同事打聲招呼。」
楊月婷聽他這樣說,連忙答應,甚至這就上樓收拾東西,恨不得馬上遁地離開這個地方。
孟雪誠感慨道:「……倒是個果斷的人。」
蘇仰說:「惜命而已。」
孟雪誠看了一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他們各自回房。沒多久,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小花的聲音越來越近。
傅文葉癱在椅子上,小聲問蘇仰:「龍華市的警察為什么那么閑?出了命案還能派四五個人來監視我們?」
蘇仰伸出手指點了點桌面:「如果這些人不是警察呢?」
傅文葉張著嘴,木然地看著蘇仰。
蘇仰繼續說:「除了趙雅花,剩下的應該是郭延的人,而不是警方的人。」
傅文葉唉了一聲。
門鈴響起,郭延嘴里叼著雪茄,笑瞇瞇地詢問他們滿不滿意酒店的服務。
蘇仰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聲音卻沒有任何溫度:「當然滿意,郭隊長真是有心了。」
郭延心情很好,并不在意這些冷嘲熱諷。他把四人送到酒店門口,看著他們上車了,郭延跟他們揮手道別:「再見。」
孟雪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禮貌性地回復道:「會再見的。」
會再見的。
這四個字仿佛有什么魔力,讓郭延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遲遲不能回神。
上車后,孟雪誠的手機隨即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有事?」
徐小婧聲音焦急:「孟隊?你們在哪兒!」
孟雪誠眼里閃過疑惑的神色:「怎么了?」
電話那頭冒出一陣雜音,林修的聲音卒然響起:「昨晚西城分局搗破了一個地下賭場,一共抓了三十多人,還發現了幾個身份不明的孩子,和一具成年女性的尸體。」
「孩子?」
林修說:「他們身上沒有任何證明文件,也沒找到相關的失蹤人口。分局的人說可能跟人口販賣有關,他們明天會將案子轉交給我們部門。」
……
數小時的車程格外漫長,回到臨棲市后,孟雪誠將這件事告訴了他們。
傅文葉的笑臉瞬間垮了下來:「地下賭場?」他吶吶地說:「怎么又是地下賭場?今天那個女人的老公也是在地下賭場玩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