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腳步聲漸近，蘇仰把報紙夾進筆記本里，帶著點無所適從的焦躁坐下，生生克制著自己大腦，將偏離軌道后零星散落的思緒一絲一縷地拾回來。

他為許多嫌疑人進行過心理畫像，他以為自己有足夠豐富的經(jīng)驗，透過表象行為去分析一個人的行為跟動機。但是此刻，他有點看不懂孟雪誠了。即使他的思維有點凌亂，潛意識里仍然很清楚，有些事情他不應(yīng)該去好奇，因為不是每一個為什么，都能得到如愿的回答。

孟雪誠拿著外賣回來，見蘇仰還坐在椅子上看資料，保持著跟他離開前一樣的姿勢，紋絲不變，一直低著頭。孟雪誠只當他是看資料看得入神，他拍了拍蘇仰的肩膀，把外賣放在桌子上：「你的西炒飯。」

蘇仰放下手里的資料，將心中的雜思亂絮悉數(shù)壓了下去，拆開筷子。這頓午飯?zhí)K仰吃不出什么滋味，只是無意識地動著手，直到米飯越來越少，蘇仰忽然間減緩了進餐的速度。

現(xiàn)在他還能借著吃飯這個行為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如果他把飯吃完了，便會回到最初的局面。

炒飯所剩無幾，蘇仰用筷子夾起兩粒青豆放進嘴里。

孟雪誠翹著一條腿，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拿出一瓶冰過的豆?jié){，放在桌上：「就這樣吃不嫌干？喝點東西。」

蘇仰無語地看著這瓶瓶身滴著水的豆?jié){。

孟雪誠立刻補上一句：「套餐送的，別多想。」

市局的飯?zhí)锰K仰不是沒去過，有沒有這種瓶裝豆?jié){大家心知肚明。蘇仰不由得揉了揉額角，然后在孟雪誠若有若無的注視下，擰開了瓶蓋。

甜，太甜了，喝慣了清茶的蘇仰，一時間無法承受。

孟雪誠不知道蘇仰內(nèi)心的糾結(jié)，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筆記本，蘇仰的心頓時也被提起了——孟雪誠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筆記本被動過嗎？

孟雪誠翻開筆記本，神色自若，摸了摸自己的下唇：「你覺得姜媛媛為什么要撒謊？為了證明方旭懷恨在心，報復學生？」

既然孟雪誠主動轉(zhuǎn)移話題，蘇仰便順著他的話說：「謊話基本可以分為三種，善意的、迫不得已的和逃避現(xiàn)實的，姜媛媛很明顯不是第一種。在這個問題上撒謊對她沒有任何好處，除非她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蘇仰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方旭真實的一面他們無從得知，可能是個極度冷漠的人，也可能是個共情遭到腐蝕的人。比起他們，方旭的學生應(yīng)該更加了解他。

孟雪誠翻動筆記本的手停了下來，看著上下倒轉(zhuǎn)了的報紙，手心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他看著蘇仰的背影，長了長嘴，卻什么都沒說。

午飯后，SST簡單地開了個會議，總結(jié)了一下早上由姜媛媛提供的資料。蘇仰把看了《血甲》的學生名字寫在白板上，他又拿起另外一個顏色的筆把耿昌兩個字圈起來：「耿昌除了是論壇的發(fā)帖人，還是恐怖電影交流學會的成員。最巧的是，他目擊到了方旭騷擾谷清。」

孟雪誠跟傅文葉交換個眼色，傅文葉打開電腦，把之前因為論壇發(fā)帖一事而調(diào)查的資料點開，耿昌的個人資料立馬躍在屏幕上。

姓名：耿昌

性別：男

國籍：C國人

出生：20XX年11月1日

……

父親：耿韋

母親：梁麗雯

……

足足有六頁之多，當中還包括了耿昌最近兩年的考試成績。

「等等。」孟雪誠一揚手，傅文葉立刻雙手離開鍵盤，作投降狀舉著。

孟雪誠問：「他這個分數(shù)？真的不是年級倒數(shù)？我沒記錯的話，耿昌在的高二一班，是重點般。」

「咦？」傅文葉湊近了屏幕，看著耿昌不及格的語文跟數(shù)學，眼睛微微瞇起：「你說得有道理，意思是學校跟耿昌家里有不可告人的神秘交易？」

孟雪誠不說話，眼皮輕輕一抬，手指在桌面打了個圈。

傅文葉閉了嘴，這個手勢他最清楚了，不就是讓他去查……

會議結(jié)束前，痕檢科傳來了報告——方旭窗戶上有兩組指紋，一組是他的，另外一組不完整，難以準確辨識。至于鞋印，一雙42碼一雙45碼，依照身高推算42碼的是方旭。從紋路分析，兩雙鞋子都是市面上仍在銷售的運動鞋。

唯一有用的資料是，那雙45碼的最近進入過方旭家里。

這意味著，兇手可能不止一個人，有人替方旭善后。

蘇仰玩著手里的馬克筆，時而拔開筆帽，時而蓋上，來來回回，然后毫無征兆地往桌上一擱，發(fā)出不大不小，剛好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的聲響。

「我想再見一次方瑾。」蘇仰說。

「啊？」秦歸想起那天方瑾的態(tài)度，渾身抖了三抖：「方瑾不是說他很久沒見過方旭了嗎？他們關(guān)系又不好，而且方瑾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蘇仰站起身：「就是因為他們關(guān)系不好，才需要見見。」

「等等。」徐小婧忽然拿出手機，在屏幕上劃拉幾下，然后遞到蘇仰面前：「說起這個，我那天在方旭家的茶幾上看到一個相框，是他跟方瑾的合照。」

徐小婧當時把照片拍了下來，但是事后覺得這沒什么特別的，就忘了，要不是剛才他們說起方瑾，她也不會想起這件事，她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問蘇仰：「我懷疑是方瑾單方面恨著哥哥，不然方旭家里也不會擺著他們的合照。」

照片里的方瑾跟方旭，一人抱著一個保齡球，肩膀貼著肩膀，靠在一起。

孟雪誠跟著起身，像是蘇仰這種獨來獨往的生物，說著我想再見一次方瑾，就代表著他真的一個人去見。孟雪誠叫住他：「單獨行動違反了規(guī)矩。」

蘇仰停下腳步：「那孟隊覺得這應(yīng)該怎么辦？」

「我跟你一起去。」

……

孟雪誠和蘇仰抵達方瑾公司的時候，他正在接客戶的電話。等方瑾打完這通電話，他們整整在會客室坐了十五分鐘，熱茶都變涼了。方瑾進來的時候，眸色漸暗：「怎么又是你們？請你們不要打擾我工作。」

孟雪誠笑笑，半個身子歪在沙發(fā)上，嘴里嚼著口香糖，顯得有些倨傲：「我們也在工作，還望方先生諒解，配合一下，這樣大家都輕松。」

方瑾松了松領(lǐng)帶，冷淡地說：「我跟你們說了，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方旭。不知道他在哪兒，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蘇仰微微一笑，溫和道：「這次來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方旭以前的生活。」

方瑾冷笑，把領(lǐng)帶徹底解了下來，卷在手上：「以前？以前也沒什么好說的。」

「是嗎？」蘇仰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唇邊的笑意沒有分毫褪色：「我們在方旭家發(fā)現(xiàn)了你們的合照，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恨他，但至少方旭不討厭你。」

方瑾銳利的目光刺向蘇仰，閃著寒光，陰沉沉地開口：「你懂什么？」

蘇仰身子往前一傾：「我就是不懂，所以需要你告訴我，你和方旭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拿出平板電腦，照著上面的文字念：「你和方旭是孤兒，在向陽福利院長大，被一位化名趙慶的人領(lǐng)養(yǎng)。從各方面而言，方旭都比你優(yōu)秀很多。他的成績比你好，所以他考上了龍華大學，而你高考失利，只能讀市內(nèi)的三本大學。方旭學過鋼琴，參加過不少鋼琴比賽，大大小小的獎拿了不少。你呢？什么都不會，還在大二那年跟同學打架，在派出所里關(guān)了兩天。」

蘇仰看著方瑾沉郁的雙眼，輕聲慢氣地吐著字：「你嫉妒他，是嗎？」

方瑾跳起身，身后的椅子被他撞翻在地，他怒吼一聲，嗓子抖動著發(fā)出急促的喘息，一把將桌上的裝飾物跟公司的宣傳冊全掃在地上。方瑾的脖子和臉泛著不尋常的紅，他的目光像極了野獸：「你少他|媽胡說八道！」

蘇仰也站了起身，他比方瑾高一點：「我說錯什么了？」蘇仰單手撐在桌上，平視著他：「如果我現(xiàn)在告訴你，方旭以后要坐一輩子牢，可能還會被判死刑，你是不是很高興？」

方瑾扯過蘇仰的領(lǐng)子，咬著后槽牙，歇斯底里地擠出兩個字：「閉嘴！」

孟雪誠繞到方瑾身后，抓著他的手腕往后一擰。方瑾手腕一酸，關(guān)節(jié)咔的一聲響，疼得他眉毛鎖緊，悻悻地松開手。

蘇仰理了一下自己的領(lǐng)子，繼續(xù)說：「你為什么不敢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你恨他，聽到這樣的消息應(yīng)該高興才對。」

方瑾野蠻的本性全部釋放了出來，朝著蘇仰胡亂地嘶吼著。孟雪誠將他雙手反銬在一起，方瑾反抗不了，只能繼續(xù)罵罵咧咧：「你們他|媽的算什么東西？」

蘇仰拿起孟雪誠還沒喝完的那半杯茶水，緩緩走到方瑾身邊，在方瑾怨憤的凝視下，舉起杯子，將里面的水全部倒在他的頭頂。蘇仰把空了的杯子放在一邊，在他耳畔小聲說：「不敢承認失敗的人，就是廢物。」

水珠沿著方瑾的短發(fā)滴落在地上。

方瑾安靜了，像是挨了一針麻醉劑的獅子。蘇仰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仿佛剛才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孟雪誠心中一怔，剛才蘇仰那個帶著挑釁意味的眼神，別說方瑾了，就連他的背脊也有點發(f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