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宴當晚不光是周霽云喝多了, 就連馬醇也被喝多了的周霽云灌了不少。不過誰都知道他高興便由著他胡鬧, 親政之后第一次恩科雖說險但好歹算是平平穩穩。過了這一關, 他這個皇帝就更加名副其實了。
等散了席裴峰看著喝高了抱成一團主仆,小的拍拍老的肩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大伴不容易, 老的更是難得失態把平時本就不直的腰佝僂得更厲害,再不時拿袖口擦擦眼角,嘴里嘟囔些什么除了周霽云別人也聽不見。
這做派一旁伺候的小太監小宮女看得頭都不敢抬,裴裴暗暗一哂,這老東西真是會做戲,這么幾口酒還能把他喝醉了?怪不得這么多年手里瞧著沒什么權勢可自己多少還是得矮他半頭,人家手里攥著的自己爭不來,也拉不下臉去爭。
兩人說得動情可裴峰不能由著一堆奴才看熱鬧, “愣著做什么,趕緊送皇爺回去。”自己上前把馬醇扶起來跟在車架后頭,原本馬醇也有頂軟轎備著但人就是不肯上去, 非拉著自己說走著醒酒。
一路走回去聊的都是些雞毛蒜皮, 直到到了乾清宮門口馬醇才十分不經意的說, “明兒你準備妥當。”
“這話怎么說。”準備妥當, 準備什么?
“別多想,不是壞事。”馬醇沒再多說也不許他再多問,見周霽云下了輦便擺擺手步履蹣跚的帶著三分醉意追上去了。
回了萬安宮身上還沾著些酒氣, 徽妍湊上來狗崽一樣聞了半天才確定他沒多喝。“怎么這般晚。”瓊林宴盛大莊重,整個宮里哪怕是冷宮也能聽到大殿傳去的絲竹管樂。宴席一散徽妍就知道了,吩咐宮里給他備著的熱水都快涼了人才回來。
“圣上和馬醇都喝多了, 剛把人送回去。”脫了外衣擦了背上的汗換上輕薄的褂子靠坐在墊了竹席的榻上整個人頓時舒坦不少。
徽妍挺高興他還算聽話沒跟著瞎鬧,不去多想這不是他不想鬧,而是自己與他的事多少還是叫哥哥不舒服,再是不追究也與他隔得更遠了。
“趕緊起來。”瞧他這幅大爺樣又嫌他一身臭汗就躺下,“快去洗洗,洗完了早點睡明兒還有得折騰。”
“我晚上睡這兒,別收了。”裴峰起身的時候不許她收拾榻上的薄毯。
沒想到他會主動要求留下來,徽妍盯著他沒出聲。“我睡外頭的榻上,只當奴才給你守夜。”
多少年沒干過這活了,沒想到兩人間竟是裴峰更忍不了。既然不能同床共枕,那就守著她睡,也總比一個人在隔壁強。
累了一天裴峰睡得很快,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話真是沒說錯,半夜徽妍起來喝水到外間就看他毯子都踹到地上了人還沒醒,誰家的奴才這么守夜真合該被打死。
裴峰□□排泄不盡,晚上總得起來一趟。扶著睡得迷糊的人起身走到外間的屏風后頭起夜,靜謐的屋里只有裴峰粗重的呼吸。
“慢點,不著急。”站在他身側扶著疲 | 軟的那處,不成股的濁液淅淅瀝瀝的漏,裴峰想用力可睡得沉了整個人都沒勁得很,只能讓徽妍騰出只手壓在下腹才痛快泄出來。尿干凈了有一直候在外頭的小太監麻溜的進來把銅壺拿出去,扶他趟回榻上,沒了睡意便就著月光盯著徽妍看也不說話,不過被徽妍拍了會背就又翻身睡了。
裴峰和徽妍的事也就是外頭的老百姓不知道,其他的真瞞不住誰。這次接見使臣出嫁在京的公主,能排得上號的宗親王爺都早早的進宮,爺們都在前面瞧熱鬧,公主都在王貴妃那兒。也有說要去拜見皇后的,不過皇后還病著不見人王貴妃就把人攔了。
只有徽妍這兒,沒人來也沒人請。把裴峰送走居然還得了閑。“公主您瞧瞧那些人,以前不讓進也要在門口站著,現在打門前過都裝作沒見著。”柳兒氣鼓鼓的,像是受了多大委屈。蘋兒正給徽妍梳頭,見她口無遮攔趕緊回頭朝她擠眉弄眼,這話就不該說,當奴才的得有分寸切忌多嘴多舌。
“柳兒,你這話別說了,要是讓他聽見了你就不用在跟前伺候了。”徽妍很少對她們倆擺臉子,這樣的重話更說從沒說過。她話還沒說完柳兒就幾乎站不住的跪下,“公主,奴婢錯了,您罰奴婢吧,奴婢再不多嘴了。”
徽妍也不說罰她就讓她趕緊下去,柳兒怕遭了她的厭棄到底沒多求低著頭出去了。蘋兒利落的梳好發髻,剛說不該多嘴但還是忍不住問,“主子,奴婢雖和柳兒那丫頭好,可也不明白您今兒怎么不罰她。”蘋兒但愿徽妍能一次就給她把規矩立起來,以后就懂事了。
“覺得她太掐尖要強了?”徽妍左右打量發髻想著要配哪副耳環才好,“掐尖要強不是好事嗎,我們在宮里待不長,等出去了她這性子也不是什么大錯。再說了她說的沒錯,等著瞧吧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徽妍的確都想準了,下午從萬安宮出來一路過去宮道就干凈的像是今兒什么事都沒有,誰都沒進宮一樣。到了宴席上就更是如此,自己落座之后姐妹們都隔得老遠,四姐姐要挨著自己坐那架勢,像是有人拿刀逼著她似的。
“行了別扭了,你跟我換換。”誰也沒料到說話的是三公主,“看著我做什么,不換就罷了老盯著人算什么事。”
四公主正別扭著哪會不肯,麻溜的就跟三公主換了個座位,反正都是自己姐妹換了位置也不失禮。
“三姐姐您這是……”徽妍一頭霧水,自己什么時候跟她關系這么親近了。
“你別這么看著我,挨著你坐就是方便說話。”徽婉也不自在,醞釀了半天才低聲道:“上次的事是你跟裴峰說了吧。”
“哎,都是姐妹我也不愿低頭,可誰叫我家那位就是個不爭氣的。這次要不是裴峰把他關在里頭避風頭,當時真出來了恐怕現在連骨頭都沒了。”三公主算是看清楚了,自家的駙馬那就是個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撇開身份不說就是不如人家一個奴才太監有本事。這次被嚇破了膽再不求別的了,天天在家吟點酸詩也行,好過出門丟人。
徽妍正想客氣幾句還沒張嘴就聽著宮人來報使臣到了。大殿很快就安靜下來,勒茲,鄯烏兩國這次都派了王子過來可見其鄭重,自從先帝去世,大周朝也許久沒有過這般接見過外臣了。
使臣行禮之后周霽云賜了專座與使臣,兩位王子更是準許其坐在自己下首以示親近。招待使臣的禮節都是有規矩的,今晚說白了就是吃吃喝喝外帶把面子給足了就行。徽妍見這些人跟京城里那些色目人也沒什么分別就更沒了興致,干脆繼續跟三公主閑聊起來。
自己這個三姐姐吧,要是不挑你刺的時候還真不算討厭,至少還能說話,不是一開口就能叫人厭的。宴席上的菜大多是冷的,幸好天氣熱御膳房就順勢上了好幾道冷盤,大臣王爺們多了下酒菜,外來的使臣就更是嘖嘖稱奇。
兩姐妹聊得正好,就聽著有個胡人使臣突然操著蹩腳的官話說這些娘們跳的都是些什么,沒勁得很。這人聲粗氣大,引得整個殿上都往他那兒瞧。見大家伙都看著他也不怯場,干脆走到殿中不倫不類給周霽云行了禮,“皇帝陛下,我常聽從你們這兒回去的漢子說大周地大物博什么都有,能人異士也多得是。這幾天在京城我們都看到了,沒說錯的確到處都是好東西,吃的好酒也好。”胡臣明顯是醉了,“但是能人異士倒是沒看到,都是些……”他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文臣,大概這幾天接待他們的都是典客署的官員。
“哦,那照使臣說的,想要如何。”馬醇已經回報過了有人想鬧。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番邦嘛,來了好地方什么也比不過就只能斗武來爭臉面。周霽云看看底下摩拳擦掌的武將和揪著胡子恨不得立馬起身跟他們大辯三百回合的老大人,欣然應允了胡臣的要求。裴峰這才明白馬醇要自己準備的是什么,這老小子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心,待會要是出了丑看誰能擔著。
站在一旁的馬醇沒多言,人早就備好了,鄯烏勒茲的派出來的勇士都是精挑細選的,馬醇就是早有準備也沒想到他們個個都不弱,本來是想半真半假最后再把裴峰推上去,沒想到還真就是伯仲之間誰也不怵誰。
最后一個站在臺上的就是剛剛醉了酒的胡臣阿爾,接連打贏兩個禁衛也不容易,熱得滿頭大汗干脆脫了上衣。手里的雙刀是沒開刃的傷不了人,能傷人的也不敢帶進來。阿爾拿刀背拍拍自己胸前,示意還有誰要上,鄯烏的王子嘴里跟周霽云說著阿爾的不是,眼里的笑卻是半點沒藏著。
“皇爺。”周霽云沒成想裴峰會這時候開口,再看看一臉鐵青的馬醇就知道后面沒人了。
“裴峰你……”周霽云是要面子但是裴峰身有殘疾,這要是有個好歹徽妍不得打劈了自己,再說了自己也不愿意,這傷就是替自己受的,要是這回出什么事自己也心里也過意不去。
“奴才取了槍頭,替皇爺會一會他。”話都說了那就是不上是不行了。裴峰的槍是一直不離身的,這會兒早就有懂事的小太監把他那桿長纓捧了出來。
裴峰一路走到殿中沒掩飾自己腿上的殘疾,大殿里本來還在吆喝還有哪個勇士的文臣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雞仔憋的滿臉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阿爾覺得有些荒謬,裴峰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個太監,還是個年紀不輕的太監。
去了槍頭的長纓更像是棍,不過不管是槍還是棍,十八般兵器里這兩樣都不是常人能用好的。裴峰沒說多話兩腿分立重心壓在左腿上,銀槍一閃右手朝前壓住槍桿指著阿爾。
阿爾膀闊腰圓一身的腱子肉,雙刀在他手里平白重了不少。見裴峰主動挑釁便不再猶豫兩步上前披頭就砍。裴峰知道自己現在動起來不如從前,但槍頭沒了槍纓還在,銀白的纓穗從下往上挑阿爾還沒近身就被槍纓從胸前到面門一路挑上來,要不是沒有槍頭這人怕是要被橫劈了不可。這下阿爾知道碰到硬茬子了,也不再魯莽趕緊退了兩步。
裴峰跟他耗不起,別說打就是這么站樁一般站久了自己都夠嗆,干脆欺身上前先發制人。雙刀短但勁大兇狠,裴峰的槍長他近不了身也能緊緊跟著他一步步上前,□□被雙刀夾住裴峰蠻力抽出來都差點冒了火星。幸好裴峰靈巧,難為他拖著條殘腿還能上下騰挪一時間兩人竟僵持住了。
徽妍在一旁看得手直抖,剛剛自己差點忍不住要上前攔他還是徽婉先把她扯住了。自己人有什么事私下鬧得再難看也只在家里,今兒要是在這里被外人看出端倪那就真沒活路了。
裴峰越拖腿就越沉,看著對面這阿爾還精力充沛的樣子裴峰就忍不住心里罵娘,好不容易轉身躲過了一刀見他又要撲過來裴峰只能拿槍一擋緊跟著拿白纓晃了他面門再借著□□的力整個人都騰到半空。阿爾知道他右腿有殘疾,眼睛被纓穗晃了極不舒服只能下意識的出手去攔,可萬沒想到攔住的是他的右腿,裴峰右腿上有支架,他腰間發力踢開阿爾護在身前的雙手,雙刀被精鐵做的支架震得脫手,緊跟著左腿盡全力踏在他胸上,阿爾再想爬起來長纓就已經抵在自己喉頭上了。
“好!”武將堆里不曉得是誰高喊了一聲。裴峰沒有回頭,但是聲音自己聽得出來,是西北一起喝過酒的老熟人了。這些年大家漸行漸遠,到如今大多數人怕是正眼都不愿給自己一個,可是能怪誰呢,怪自己非要一頭扎回宮里來吧。
魯蒙喊完了都有些發懵,不光是他,殿上許多武將像是突然才想起來裴峰不止是當朝權宦,鷹犬頭子。當年的裴峰也是先帝身邊最得力最能干最意氣風發的內衛,也曾與眾將領毫無芥蒂的在荒野大口吃肉喝酒兄弟相稱,有過命的交情。只可惜一轉眼,自己拿不動槍了裴峰也回不去了。
魯蒙擦了眼角的濕坐回去,裴峰的背影荒涼得自己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