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下午最是困乏, 徽妍正靠在水榭里有一搭沒一搭的捧著話本子看正無聊得緊, 就聽蘋兒找來說三姐姐到園子里來了。

“誰？”徽妍以為自己聽錯了。自己來蹊園一事雖說知道的人不少, 但從沒想過會有除了裴峰以外的人過來，誰會真以為自己是來休養的不成。而且來的還是自家三姐, 未嫁時這個姐姐就不甚起眼，她母妃原本是個宮人，被先皇寵幸之后就丟在腦后，之后就算生了三公主也不過封了個美人一輩子到死都無寵。所以自家三姐那性子，真真是一言難盡得很。

“你沒聽錯？”徽妍穿好繡鞋，不管來的誰都不能這般模樣見人吧。這話問得多余，宋城的人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若是說有什么刺客反賊還有可能不一定能贏, 但是要是傳話都傳不好那就合該都遣散回家種地去。

“公主，您別急，奴婢讓柳兒把人帶到花廳里去了。”蘋兒拉她坐下替她理了理發髻, 這可是自己的地盤就讓她等著唄。

“你說得輕巧, 讓她等久了倒霉的還是我。”三公主徽婉這人最是心眼小, 讓她多等一會兒她就能覺著你是不是要給她個下馬威, 從小到大這樣的事太多，姊妹們都怕了她。

不怪徽妍訝異蘋兒聽錯了人，就是徽婉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才求到徽妍這兒來。一路被柳兒領到花廳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未嫁時母親不受寵自己也不是個討人喜歡的性子，父皇不看重也是自然。可到了要成親的時候，姐姐們不是遠嫁一方王侯起碼也是在京里找了個好人家, 只有自己，被賜婚給當年的狀元郎。

還記得那時候人人都來與自己說些漂亮話，說什么有了狀元做駙馬多好的事。可誰不知曉這就是個表面光鮮，做了駙馬的狀元這輩子也就只能是個駙馬，實權是別想再沾邊了。況且陳明瑜家里說得好聽是耕讀之家，說的不好聽，那就是家底子薄，在京城連個像樣的宅子都沒有。戲臺上那些故事都是說給閨閣小姐聽著玩的，要過日子了誰能把這些當飯吃。

自己的公主府是母親死前給自己求來的，公主出嫁按例都有公主府，可自己的要不是母親去求，還不知道會被指在哪個犄角旮旯。今日到這蹊園一看，自己的府邸真不如這皇莊打理的漂亮。可這些年府里的吃穿用度靠的都是自己的嫁妝出息在維持，想好看氣派那也是要銀子的，自己哪比得上徽妍命好，同母的兄長得了皇位，養的奴才也比別人的有本事。想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等看著徽妍進花廳這眼神就明顯有些不對勁了。

徽妍剛踏進花廳就覺得奇怪，這似嗔似怨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自己沒做什么對不住她的事吧。

“三姐姐今兒怎么有空到我這兒來，寶兒正是纏人的時候吧。”寶兒是徽婉生的兒子，豆丁一點大可好玩了。

徽婉也不是不懂事的，知道自己是來求人的總不能一進門就把人得罪了，隨即收拾好狀態再看不出一點不對來。

“今日過來，的確是有事。”一路上徽婉想了許多，可怎么開口都不合適，最后還是決定有什么說什么。大概是這個口太難開了，徽婉雙手藏在袖里攥得死緊勉強穩住自己，就怕忍不住就要立馬逃開。

“三姐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徽妍沒想到她真是有事來找，裴峰上次回來一趟只待了一天就又回去了，這轉眼又是五六日沒回來了，雖說天天都派人回來問安，可自己在這蹊園里還真是不大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左右一問就是都好，裴峰這人慣是會報喜不報憂的。

徽婉仔細看了兩眼徽妍，見她不像是在敷衍她，加之這一路進來外頭都有禁衛守著，自己也不是沒聽到外面傳的什么，大概皇帝的氣還沒消哪能那般自由。

“五妹妹，我這次來是想來讓你跟裴峰說個情，你姐夫他，他被抓進詔獄去了。”三天了，毫無音訊，自己使銀子托關系連詔獄的門都沒能進去。自從五天前裴峰領著錦衣衛四處抓人，現在京城人人自危，有些人連錦衣衛從自家門前過都能被嚇個半死。

“三姐姐您這是什么話，裴峰的確是從萬安宮出去的，但這錦衣衛是皇兄的人，哪由得我插嘴。”徽婉這話說得難聽，什么是裴峰領著錦衣衛到處抓人，好像說的是裴峰囂張跋扈一樣。“況且，你也說說到底什么事，錦衣衛抓人總得有緣由吧。”

還能有什么緣由，科考舞弊一案街頭巷尾傳遍了連三歲孩童都知道，之前還只是在查那些販賣試題的人，到了這幾日詔獄里的官員一個接一個的提審，外頭的人也接連被抓進去，這會兒進詔獄的誰都知道肯定是跟舞弊案沾上關系了。

徽婉被她噎的說不出話來，這還沒說什么就整個錦衣衛都護上了，“錦衣衛是從翰林院帶走的他，可是我知道你姐夫那個人，最是懂禮老實，怎么會跟舞弊案扯上關系，肯定是弄錯了。” 三公主這樣說無非就是想徽妍去和裴峰說，讓他抬抬手放了三駙馬。

“姐，不是我不想去，這蹊園我也出不去啊，再說他裴峰現在領著皇兄的差事，哪是我能左右的。”不管徽婉說什么徽妍總能想辦法推辭，最后實在被她逼緊了干脆端起茶杯細細的抿，反正不做聲便是。這態度差點沒把徽婉氣死，涂著蔻丹的手發顫的指著徽妍你了半晌也沒說出什么來，還是狼狽的走了。

氣走自家三姐徽妍高興不起來，自己也就能得罪一下沒權沒勢的阿姐，裴峰這回干的活那可是得罪了半個朝堂。“蘋兒，你找個機靈點的小子往城里去一趟，直接去督公府，就讓他找蘇曲兒，問他這幾日有沒有空，有空當就讓人回來一趟。”徽妍還不敢直接去找裴峰，怕他正是忙的時候被自己分了心。

派出去的小孩挺能干，傳了話就往回趕，到園子的時候正好還趕上吃飯。可蘇曲兒不能聽了就聽了轉背就把千萬別和督公提的話撂了個干干凈凈。

“明兒起你每天回去一趟。”裴峰的確走不開，每日明里暗里都有人求情使絆子，周繼禹都被拉來當壯丁幾天沒回家了，“然后再去問問三駙馬那兒到底怎么回事。”

翰林院確實有幾個人摻和進來了，但是那頭都是周繼禹去辦的，都不是打緊的人裴峰分不出心思去過問。那日從宮里出來之后朝堂上鬧翻了天，虢大人領著御史鬧著要死諫，說是怎么能由自己這個奸宦領著錦衣衛辦理舞弊案，像是北鎮撫司還委屈了各位泄題的大人。

不過隨著每日裴峰送進去的口供，各家府里翻出來的信件和白花花的銀子，愿意跟著虢大人鬧的就一天比一天少。瞎子都看出來了，皇帝這次是要借舞弊的風好好整治朝堂，再往上撞那就是找死了。

“督公，來的時候就問過了。”蘇曲兒去問周繼禹的時候周繼禹一聽是這位三駙馬腮幫子都疼，帶回來的時候那叫一個清高的勁，在詔獄里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成了個三孫子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吐了個干干凈凈，連拿私房養了個外室的事都給禿嚕出來。氣得周繼禹不曉得該拿他怎么辦。

“所以他自己沒沾手？”裴峰皺著眉頭跟聽笑話一般。

“沒有，按其他人的供詞來看三駙馬是收了銀子沒辦事，之后銀子也沒吐出來。”蘇曲兒就沒聽過這么不體面的事，這還是駙馬呢，還不如自己一個太監，收了錢不辦事多新鮮啊。

“行吧，既然沒事那就先關著，等這事徹底了了再放出去。”到底是三公主去求了徽妍，這個面子自己得給。現在放出去就他交代的東西恐怕在外面還死得更快。

又過了五天裴峰才抽出個空當來，案子不是一下子就能了結的，能挖出來的都掏干凈了，能遞上去的也都擺在周霽云的案頭去了。到底該死多少人，那都要看天子如何抉擇。

一直在北鎮撫司沒出來，沒想到正好碰上放榜的日子出城。

“是今日放榜？”裴峰騎著馬在街面上被堵得只能慢慢游。今日這大日子可沒人管你是不是寵臣廠公，在新鮮出爐的進士面前那都得讓路。

路上時不時就有敲著鑼鼓一溜煙往客棧跑的去報喜的人，隨著鑼鼓聲近再自持的舉子都要伸出頭張望，就盼著要是是自己就好了。

“爹，你別急。”裴襄更想說的是自己還年輕，若是沒中大不了再考過便是。這這話現在打死自己也不敢說的，昨日順天府傳了消息過來，裴赟的案子查清楚了，裴赟殺人乃是事實無從抵賴，被判了秋后問斬。自從得了消息巖叔就癡傻傻的從昨天到今天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要是自己再不中，怕是爹也要瘋。

“來了，來了來了，肯定是你。”裴嶺緊緊攥著裴襄的手聽著越來越近的鑼聲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裴老爺，哪位是裴襄裴老爺，中了，二甲第五十六名。”喜氣洋洋的報喜人一進門就作揖，有同窗把裴襄推出來恭喜，裴襄興奮的把早就準備好的荷包塞到報喜人手里，這下好了，裴襄心里涌起一股勁沖的眼睛泛紅，想說話卻不知要說些什么。這般失態的人掌柜的看多了，正想拿筆墨求進士老爺留個墨寶好待以后招攬生意，沒想到被突然跑下樓的裴巖撞得摔了個結實。

樓上的裴巖只有裴進守著，這下根本攔不住。裴家人一喜一驚下半晌才反應過來趕緊往外追，路上的人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以為跑在前面的裴巖是得了失心瘋的舉子也跟著追，一下子就亂了起來。

裴峰騎在馬上就看見前面吵吵嚷嚷堵成一團就想換條路出城，沒想到人群還跟著往自己這邊跑來。裴峰眼力不錯，定睛一看跑在最前頭的不是裴巖還能是誰。看他披頭散發不大正常的樣子，一路還掀翻了不少攤販就知道這怕是已經失了心智了。

裴襄跟在裴巖后面好不容易快追上他，只見高頭大馬上一個人翻身下來，上前兩步朝著裴巖胸前就是一腳踹得他翻倒在地，還沒等他爬起來又從背后扣住他的手膝蓋抵在他腰窩，只一下便把人死死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繩子。”不用裴峰多說蘇曲兒就尋了根繩子過來把人捆的結結實實。

“小叔。”裴襄見裴巖被他按在地上掙扎不開才敢上前。

“怎么回事？”看他這樣子就是迷了心竅，俗稱：瘋了。

“赟哥兒，被判了秋后問斬。”裴襄一說起裴赟被壓在地上的裴巖就嚎啕大哭起來，也不知道這是醒了沒醒，“巖叔就成這樣了。”

裴峰想起來有一天是有順天府的人去過北鎮撫司，不過自己當時忙得腳打后腦勺哪有空理他們，現在看來應該就是來說裴赟的事。不過既然已經有了結果那就沒什么好多說的了。

既然無話可說把捆得結實的人交給裴襄，裴峰就不再多管。不過還沒到路口裴襄又追了上來，“小叔，我知道你不待見裴家人，不過，我之前聽到一個事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說，大姑姑家好像出事了。”

裴峰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大姑姑是誰，頓了一息才明白他說的是自己的大姐。“你說什么？”裴峰眼睛瞪得老大，當年姐姐早就遠嫁西南沒受到家里的波及，自己進宮之后也從不敢去打探她的消息，有個做太監的弟弟又不是什么說得出口的事，何必去擾她的清凈。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隔得太遠了，族里只曉得個大概，也更不想管。”說完裴襄深深的給裴峰作了個揖，裴家人對不住這兩姐弟，自己也無顏面再說什么。

不管怎么樣都要先回蹊園再說，裴峰腦子里亂得很，徽妍接到一臉慌張的裴峰還以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還是蘇曲兒在背后擺手才放下一半的心。有什么事，回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