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瀚撲到我懷里，“看爸爸，太好了，我終于可以看到爸爸了，爸爸是個大英雄對不對？”
我紅著眼圈點點頭，聲音有幾分哽咽，“對，爸爸是個大英雄。”
小明瀚顯然比我還著急，可見他真的不喜歡蘇黎世這個地方。這里比省城要冷太多，過于寒冷的天氣使得他大部分時候都不得不待在家里，裹著厚厚的衣裳。從小習(xí)慣了省城溫暖氣候的孩子在這里，雖然可能有過幾天的新鮮感，但很快就被這冷天氣給凍得不開心了。更何況這么冷的天氣，外面連景致都沒多少可看的。
我還有話要問Sammy，所以在安撫了小明瀚一會兒以后，就叫他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
我沒有親自帶過小孩，但我覺得應(yīng)該尊重孩子。即使他現(xiàn)在只有四歲多，也應(yīng)該得到一定的尊重，有什么想要帶著的玩具和東西，最好讓他自己來收拾，讓他自己來決定一些東西是帶走還是留下，或者扔掉。
小明瀚答應(yīng)一聲，歡天喜地地進(jìn)屋去收拾他自己的東西去了。
Sammy跟在我身后進(jìn)屋，帶我到隔壁的房間里坐下，我問道：“三爺之前送他過來的時候，可曾交待過什么？”
她搖搖頭，“也沒什么，只叫我先帶他一段時間，等你來接。”
原來三爺也早就知道，出事以后我早晚會把他給接回去。所有的一切，好像依然還沒脫離他的算計。
“葉小姐，你不要怪三爺。當(dāng)時三爺親自把明瀚送到我這里來的，千叮萬囑他喜歡吃什么東西，喜歡玩什么玩具，他平時的生活習(xí)慣，都是三爺親口叮囑我，還要看著我一一寫下來才肯走的。可見三爺在家的時候，也對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甚至很多事情都是親力親為，誰都看得出來。就算是當(dāng)年錦心來我這里，三爺也沒見這么細(xì)心過。葉小姐，即使三爺當(dāng)初留下他的時候，是有些強人所難，但他對明瀚是真心的好，我們這些旁觀者，也不希望你誤會三爺……”
如果說當(dāng)初我確實怪過三爺，但到現(xiàn)在，我心里已經(jīng)沒有那么怨他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他雖然對我疏于保護(hù)，迎接了這么多的風(fēng)雨，我慢慢也開始理解他了。
現(xiàn)在他肯把明瀚還給我，已經(jīng)是對我最多的寬仁。
我問了許多關(guān)于明瀚的日常，這些事情三爺雖然叮囑過Sammy了，可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其實什么都不知道。我拿出筆和紙，認(rèn)真地把Sammy轉(zhuǎn)述的一條一條記下來，末了說道：“明瀚是我的兒子，三爺是我的父親。這種骨肉之間的羈絆，是沒有辦法斬斷的。即使三爺當(dāng)初迫使我把他留在陸家，也是經(jīng)過了我同意的，我不會因此而怨恨他。況且，他確實把明瀚照顧得很好，即使是秦奕，也沒有道理為這個怨恨三爺。”
我話音剛落，忽然聽見外面砰的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掉到地上摔碎了。Sammy連忙打開門，同時大喝一聲：“誰在那里偷聽！”
兩秒鐘的寂靜之后，只聽見“哇”的一聲，是孩子的哭聲。我低頭一看，是小明瀚蹲在桌子后面，怯生生地看著Sammy，咧嘴大哭。面前的地板上一個花瓶跌碎了，里面插著的黃玫瑰散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我連忙走上前去，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怎么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
明瀚的哭聲完全止不住，他不回答，我沒有辦法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只好溫聲慢語地安撫他。Sammy也知道剛才自己嚇到他了，而且是當(dāng)著我的面，她很尷尬，走到一邊去指揮保姆過來收拾殘局。
我抱著小明瀚回房間，問他東西是不是都收拾好了，想借此來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沒想到，剛一進(jìn)了房間，我把房門一關(guān)，他的哭聲同時也就戛然而止了。
我沒有想到這個孩子居然這么狡黠。我無奈地坐到沙發(fā)上，抱著他坐在我腿上，問他：“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跟媽媽說？”
“媽媽，對不起，我剛才不小心把花瓶給打碎了。”
我連忙安撫，“沒關(guān)系的，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下次要小心，不要隨便碰壞東西，好嗎？”
他用力地點頭。畢竟年紀(jì)太小，心機還是藏不住，他抹掉臉上的一點點淚珠兒，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忽然問道：“媽媽，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怪獸，對不對？”
我為了搪塞他爸爸的事情，所以一直都在騙他，說爸爸是因為要打怪獸所以才沒有辦法過來看他的。可他已經(jīng)四歲多了，他的智慧已經(jīng)超出了一個正常四歲孩子的思維。很多事情，雖然他不能猜出具體的，但顯然他已經(jīng)能判斷出很多是非來。
我略一遲疑，還是問道：“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我問了很多人，怪獸到底長什么樣子，能打贏怪獸的人，到底是什么樣。可是，李嬸不知道，保姆保鏢們不知道，就連三爺也不知道。現(xiàn)在又有一個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的Sammy阿姨，她也不知道。他們所有人都說怪獸是假的，媽媽，怪獸真的不存在，對嗎？”
他一口氣說出這么一長串的話，十分讓我驚嘆。在他更小的時候，我因為沒有辦法解釋很多事情，所以我只能用這種話來騙小孩子。到現(xiàn)在，我想他心里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一種明確的是非觀，我不想再誤導(dǎo)他。
我很認(rèn)真地摸摸他的腦袋，“明瀚，你說得對，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怪獸。你爸爸那個時候不能來看你，是因為有人不讓他來看你，他打不過別人，只能想辦法，等待更好的時機。有很多事情，媽媽現(xiàn)在還沒有辦法跟你說清楚，等你再長大一點，媽媽會跟你說明白的。媽媽說爸爸是去打怪獸了，那是因為爸爸確實在對付壞人，對付那些可能會傷害你的人，還有不讓爸爸見你的人，媽媽只是打了個比方，把他們比喻成了怪獸。”
他忽然仰起了小臉兒，“媽媽，其實三爺，三爺就是最大的怪獸，對嗎？”
我的心里狠狠地震了一下。剛才我和Sammy說的話，他應(yīng)該都聽去了。雖然可能還有點似懂非懂的，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按照他自己的理解，在試圖弄明白這件事了。
我沒有辦法回答他。而他很快就接著問道：“那三爺，到底是不是壞人呢？”
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子，心里的是非觀非常明確，清清楚楚地把這個世界上的人全部分成完全沒有交集的兩類人：好人和壞人。他可能還沒有辦法理解，好人和壞人的概念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概念是非常模糊的，這世上并沒有一個人只做純粹的好事，也沒有一個人只做壞事。
三爺對他，不可否認(rèn)，從他到了三爺身邊開始，就照顧得無微不至。即使以后再沒有什么機會繼續(xù)照顧他，三爺對他也是傾注了很多心血和真感情的，我不應(yīng)該讓他恨三爺。
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很認(rèn)真地問他：“你說，三爺對你好不好？”
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好。”
“那你說三爺是好人嗎？”
他想了想，“應(yīng)該是吧？”
我又問道：“那三爺不讓爸爸來看你，還傷害爸爸和他的親人，這么做對不對呢？”
他很肯定地回答道：“當(dāng)然不對！”
“那三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壞人？”
“可是三爺為了保護(hù)我們家，自己要去坐牢受罪了，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小明瀚徹底迷糊了，小小的眉頭緊緊地擰起來，開始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沒那么好回答了。
我讓他自己先想了一會兒，然后替他答疑解惑：“明瀚，這世上的人，并不只有好人和壞人兩種。好人也可能偶爾做幾件壞事，壞人也可能會在一些特定的情況下做好事。三爺一直都對你很好，是真的，所以你不應(yīng)該記恨他。而他同時也不許爸爸來看你，也有他的理由，你長大了會明白。不管怎么樣，你只需要明白，爸爸媽媽，還有三爺，我們都很愛你。”
小明瀚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大概想明白了一點，抱住我的脖子，“媽媽，我也愛你。”
我心里暖暖的，在他的笑臉上用力親了一下。但我又想到秦公子現(xiàn)在的情形，他應(yīng)該還沒醒過來。假如明瀚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沒有醒過來，我要怎么跟他解釋，爸爸為什么一直在睡覺？
“我們很快就要回家了。”我對他說道：“可是爸爸現(xiàn)在生病了。爸爸被壞人傷害了，受了傷，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住院，我們要去醫(yī)院里看爸爸，好不好？”
“爸爸生病了？”他睜大了眼睛，“那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看爸爸吧！”
明瀚自己也收拾了一個小小的箱子，我沒有過問那里面裝了什么，我覺得這方面，應(yīng)該給他獨立自主的權(quán)利。我?guī)е磳⑻ど匣貒穆贸蹋@時卻接到了一個陌生的來電。
電話號碼是省城的，我猶豫了片刻，但因為擔(dān)心是有人要告訴我秦公子的病情，接了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就聽見對方破口大罵：“……婊子養(yǎng)的小賤貨，我告訴你，葉蘭心你不得好死，跟你有關(guān)系的都得倒霉，你他媽的非要把陸家人趕凈殺絕……”
我聽出來是陸耀恒的聲音，我不想說話，直接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