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嬸的態(tài)度好像有點遲疑,但她沒有說話。我想了想,從藥箱里找出一個小藥瓶,里面有幾片白色的小藥片。
“如果他想去的話,我不跟他搶。幫我把這個藥瓶拿給陸耀恒,看他愿不愿意接。”
劉天誠真的拿了藥瓶去了南樓,不一會兒回來,手里空著,“陸先生說謝謝你。”
難得我和陸耀恒還有這么一點默契。我讓劉天誠拿去的是一瓶果導(dǎo)片,是瀉藥。他接下了,就意味著他愿意腹瀉。
如果他腹瀉生病了,當(dāng)然也就有理由不服從豹三爺?shù)陌才拧?
我進屋去換了一身利落的職業(yè)裝,挽了個整潔的發(fā)髻出來,直接往東樓去了,蘇正燁跟著我,黃嬸也跟在后面。我有點詫異,“黃嬸……”
“我來,是來看看你這里有沒有事情需要幫忙,一幫大男人跟著,多少還是不方便的。我不是來看湞陽街的陸家西樓的,這么一個樓,誰也搬不走。”黃嬸淡淡地說道。
我進了東樓,豹三爺已經(jīng)換上了另一副看起來更精神的裝束,正在指揮著什么,他身后站著一個中年美女,穿著時髦的皮裙和長風(fēng)衣,大波浪披在肩上,我都吃了一驚,豹三爺身邊什么時候有這樣的美人了?
再仔細一看,居然是姜醫(yī)生。我每次見到的姜醫(yī)生,都是有些刻板的,身上穿的不是白大褂就是色調(diào)款式單調(diào)到令人發(fā)指的中性風(fēng)格西裝,她也好像從來都不怎么化妝,不知道是性格使然還是作為醫(yī)生的職業(yè)要求。我是第一次見到性別如此分明,而且還化了妝的姜醫(yī)生,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也是個大美女。這么一打扮,她身上的那種刻板冷冽的氣質(zhì)反而給她增添了幾分生人勿近的距離之美。
我走進去的時候豹三爺停下來,看著我,“耀恒呢?”
在陸家,我做了什么,好像是瞞不過豹三爺?shù)摹?
我硬著頭皮說道:“有什么事,我陪您去吧,他好像喝了酒,身體不太舒服吧。”
豹三爺?shù)哪抗饴湓谖疑砩希季茫詈箝L嘆了一口氣,“喝酒喝酒,灌那幾口黃湯,天地爹娘通通都不認得了!”
我低著頭,“三爺,有什么事情,我在,也是一樣的。”
豹三爺大手一揮,“什么一樣不一樣的!走吧,等不了他。先去機械廠那邊看看。”
他是帶著外面,還有后面一眾保鏢隨從一起去,豹三爺坐駕駛座后面的那個主位,他叫我坐他旁邊,蘇正燁和黃嬸都得坐后面那輛車,而姜醫(yī)生居然是坐了副駕駛位。
我有點詫異,但覺得好像不太方便問,于是沒吱聲。車子開出去,我才問道:“三爺,罷工是不是有人故意煽動的?”
“平白無故的,哪會有什么罷工。”他的回答很淡然,好像早就已經(jīng)對一切了然于胸。
我忽然有那么一種感覺,最近很長一段時間里縈繞的謎團,好像都快要解開了。但與此同時,好像前路有什么危險的東西在等著我們。
車子朝著陸氏集團的機械廠開過去,可開到半路,豹三爺忽然下令:“停車。”
我雖然沒怎么去過機械廠那邊,但我知道現(xiàn)在離目的地還有好長的一段距離。司機靠邊停下來,豹三爺對我說道:“你替我去機械廠那邊,我會給那邊的人打電話,你可以全權(quán)負責(zé)處理罷工的事情,安撫工人情緒,他們想要什么,在我們能給的前提下,你看著給。我得回去一趟,恐怕還有別的事情在等著我。”
我從來沒管過機械廠那邊的事情,完全是個門外漢。我想蘇正燁雖然沒有直接管理這些,但是他奉豹三爺之命跟著學(xué)習(xí)管理陸家名下各個產(chǎn)業(yè)也有一段時間了,多多少少應(yīng)該懂一些。
我意識到此刻豹三爺可能是要去做一些更危險的事情,我脫口而出:“三爺,讓蘇正燁去處理機械廠那邊的事情吧,我跟著你去。”
豹三爺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笑起來,“蘭心啊,你跟采薇一樣,都喜歡胡鬧。”
胡鬧?我沒有胡鬧,我只是忽然有點擔(dān)心他遇到危險。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提到項采薇的名字,我的心里顫了一顫,“三爺始終都覺得她是太胡鬧了,把自己的命都給鬧沒了嗎?”
豹三爺看著我,瞇起眼睛笑了一會兒,“明知道我不是她的良人,還偏偏跟了我,不是胡鬧么?不止是她,我也胡鬧,明知道她不適合待在我身邊,還偏要留著她。錯了就是錯了,我從來不想回避自己的錯誤,但我也從來沒打算用余生去彌補過去的錯誤。蘭心,有時候錯就是錯了,你越補,這窟窿就越大,就算補好了,也是天大的一個疤,別想著還能恢復(fù)原狀。懂得將錯就錯,也是一種生活的體悟。”
我咀嚼著他話里的意味。他說他從來都不打算用余生去彌補自己過去的錯誤,他的意思是不是在跟我解釋,為什么明明他每次都說愧對我和項采薇,卻依然不見對我有多少關(guān)愛和保護?
過去的錯誤,或許真的是越補越錯,如果從我一開始回到陸家的時候,他對我就像對錦心一樣,給我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和保護,那么葉蘭心也會慢慢地在這種保護下失去面對風(fēng)雨的勇氣,再次回歸一個沒有能力對抗風(fēng)雨的陸家大小姐身份。我會在陸家表面上一派祥和的假象之下,真的過得一派祥和,全然不知道自己頭頂上懸著什么樣的利刃。
他好像極少跟我說這種話,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一直都在控制我,禁止我這樣,禁止我那樣,或者像交易一樣,要求我這樣那樣,并相應(yīng)的給予我一定的好處。
我們之間感情淡薄,但我并不知道是他對我沒有感情,還是他不知道怎么來表達感情。我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曾經(jīng)認真地觀察過錦心和他之間的相處方式,無疑錦心是比我更擅長表達感情的孩子,她的親情愛情全部都是熾熱而明確的,她懂得在不知不覺中引導(dǎo)感情的對方來回饋感情。有時候,我也說不上豹三爺?shù)降讓﹀\心的愛比我要多多少,我可以肯定的是,對于我和錦心,他用的是不同的方式。
智慧如豹三爺,在把一個女兒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最后發(fā)現(xiàn)她雖然善良美好,卻性格沖動,沒有辦法真正承擔(dān)任何事務(wù)的時候,轉(zhuǎn)而讓另一個女兒自己去迎接風(fēng)雨,也不是沒有可能。
更何況,在他的羽翼之下,陸耀恒也長歪了。
我想,也許我現(xiàn)在,稍微能明白一點他所謂的“將錯就錯”了。
他下了車,卻不讓我下來,我只得搖下車窗,說一聲,“三爺,你自己小心。”
坐在前面的姜醫(yī)生也跟著下車,豹三爺沉著聲音,“玉成,你也跟著蘭心過去!”
“三爺……”她的聲音里居然有一點壓抑的請求。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拒絕。
“我跟著你去,我不會……”她再一次請求。
“聽話,別跟著胡鬧!”豹三爺轉(zhuǎn)到車的另一邊,把車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然后轉(zhuǎn)身走向另一輛車,帶著他自己的幾個人,車子絕塵而去。
在他看來,好像我們這樣都是在胡鬧。但他對姜醫(yī)生說話的語氣似乎還帶著某種寵溺的感覺,就像是對很親近的人說話一樣,我心里忽然有了一點異樣的猜想。
我們的車子重新發(fā)動,往機械廠的方向駛?cè)ィ谇懊娴慕t(yī)生忽然捂著臉,嗚咽起來。
我在后面輕輕拍她的肩膀安撫她,抽出紙巾遞給她。
她接過紙巾,在眼角按了按,很小心,擔(dān)心花了妝,她好像不太習(xí)慣自己化著妝的臉,因為平時幾乎一直都是素面朝天的。
我心里有疑問,忍不住問道:“姜醫(yī)生,你和三爺……”
她沉吟了片刻,終于還是點了點頭,“是,兆祥他……他很好。”
原來是這樣,難怪豹三爺能這般信任姜神通的女兒,把她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女人,果然都是感情的動物,姜醫(yī)生這么理性的一個女人,也不例外。豹三爺應(yīng)該是比秦公子還要可怕的一個人,而姜醫(yī)生選擇了以一個家庭醫(yī)生的身份,默默地陪伴在他身邊,盡管自己那么不擅長撒謊,卻在為他做雙面間諜。
我應(yīng)該想到的,按道理說,豹三爺身邊不缺女人,但我一直都沒見過他身邊的女人。原來一直都在,只是我不知道,也很少有人知道而已。而且,不知道姜醫(yī)生跟了豹三爺?shù)降子卸嚅L時間了。也許,當(dāng)初葉氏告訴錦心不要讓姜醫(yī)生給她看病,正是因為她瞧出了什么端倪不成?
我心里還有一件事,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單獨問問姜醫(yī)生。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們已經(jīng)到了機械廠的門口,機械廠的大院里站滿了罷工的工人。我們坐的是豹三爺?shù)能囎樱泻芏嗳苏J得。看見車子開過來,工人們像潮水一樣朝著我們涌過來。
為首的那人手里舉著一面旗子,上面寫著“反低薪,捍衛(wèi)勞動價值”,大聲喊道:“資本家!剝削了我們多少血汗,應(yīng)該給我們一個公道!”
車子一下子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司機本來還想把車子往前開一點,看這架勢,也不得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