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牡丹園的屋里,大概是韓雨夢取衣服的時候太匆忙,家里顯得有些凌亂,他的主臥衣柜里也跟遭了賊一樣,秦公子要是回來了看見這樣的場景,還不知道得有多抓狂。
我替他整理了一些可能要穿到的衣服和簡單單的日用品,自己也換了一身日常的衣服,然后又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大致感覺滿意了,這才拿了東西出去。天已經(jīng)快亮了,我打算把東西送到醫(yī)院以后就回去,不然等天亮了,周啟文醒來找不到我,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釋了。
唐一平顯然一夜都沒睡,秦公子身邊的人好像都跟他一樣有變成永動機的傾向,仿佛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都無妨。他依然像個門神似的站在病房門口守著,看見我過來了,上前來迎我。
我把手里提著的衣物和日用品交給唐一平,“一平,我得回去了!
唐一平的臉色明顯有點為難,他擋在我前面,“葉小姐,你和奕哥之間肯定是有什么誤會。奕哥和韓小姐之間不是你想的那種關(guān)系,他只是……”
我心里其實很矛盾。不管怎么說,他是在陸家喝成這樣的,我心里有那么一點過意不去。可我現(xiàn)在的身份,到底不同以往,應(yīng)該和他保持距離的。我連忙制止他說下去,“我想的什么關(guān)系?秦公子和韓雨夢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也不用給我解釋。一平,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昨天我和周啟文已經(jīng)訂婚了!
唐一平差點哭出來:“奕哥心里苦,葉小姐,算我唐一平求你,看在當(dāng)初奕哥也不算虧待你的份上,進去看看他吧,陪陪他!
這話有點太煽情,說得堂堂秦公子跟小白菜似的。我瞥了他一眼,被他半推半拽的,緩步走進病房。
秦公子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躺在床上,我回牡丹園的幾個小時里他幾乎動都沒有動過一下。輸液瓶大概已經(jīng)換過了一瓶,他手背上針頭刺入的地方有點微微發(fā)青,在他偏白的皮膚上看起來分外明顯。
他閉著眼睛,呼吸很平和。大概這個時候的秦公子,看起來是最溫和無害的。我的目光緩緩地從他的眼角眉梢劃過,看著他熟悉的臉頰和唇角,還有他下巴上顯出的微微的青色胡茬。
“蘭心……”
他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病房里,我還是清楚地從他唇齒之間聽清了我的名字。這種感覺很奇怪,仿佛那聲音是一只嬰兒的小手,從我的耳朵里一直鉆到胸腔里,然后不輕不重地在我的心臟上捏了一把。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睜開眼睛,我嚇了一大跳,脫口問道:“你沒睡著?”
他臉上表情淡淡,“胃痛,睡不著。”
“所以你一直都醒著,從我第一次進來的時候你就醒著,韓雨夢還有韓功良他們來的時候你都醒著?”
他微微垂了下眼皮表示肯定的答案。
他這么能忍耐的人,都痛到睡不著,那一定是很難受的。我想起醫(yī)院應(yīng)該會有止疼的藥劑,于是說道:“那個……要不我?guī)湍憬嗅t(yī)生來打個止止痛針?”
“最好的止痛針就是嗎啡,對我已經(jīng)沒什么作用!彼Z氣相當(dāng)平靜,“我有過吸毒史!
這么一句話從他嘴里風(fēng)輕云淡地吐出來,我?guī)缀蹉对诹水?dāng)場,過了一會兒才遲疑著問道:“是……是因為少年時代比較叛逆嗎?”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嘲笑我的淺。骸拔覜]有叛逆過!
沒有叛逆過,言外之意就是吸毒是被迫的。我知道秦公子一定有很沉痛的過往,但我不知道他這樣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居然還會被迫吸毒。我愕然地看著他,我忽然覺得病床上的秦公子,在提到往事的時候,比平時那個高高在上的他顯得更有真實感,仿佛這樣的他才是有血有肉的,而平時的他,是不敗的神。
“很難想象這世上還有能逼迫你的人。”
“并不是每個人生下來就是現(xiàn)在的樣子,每個強者,也不是一開始就很強大的。”
難得他一下子說了那么多話,他的表情雖然還是淡淡的,但眉頭好像舒展了很多。我忽然明白了唐一平的意思,他一定知道秦公子所忍受的痛苦,所以讓我來陪他說說話,這樣時間也許會過得快一點。
我從來沒有見過秦公子有什么異常,哪怕是一整天都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沒見他有毒癮發(fā)作的跡象。我知道毒癮是很可怕的東西,于是問道:“戒毒……很難么,你戒掉了?”
“難?”他露出一絲苦笑,“我覺得還好,相比我忍受的其他痛苦,戒毒是比較輕的一種,只需要一點意念克制就行了。”
我小時候見過葉老虎他們控制別人的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讓人沾染毒品。染上毒癮的人為了得到毒品,會對他們言聽計從,幾乎到了六親不認、完全沒有一點道德廉恥的地步。秦公子說得那么輕松,我忍不住問他,“你……以前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秦公子不是個擅長講故事的人,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耐心講,甚至于他從來也沒覺得講故事有什么必要性。這一次他已經(jīng)非常有耐心,但他也只說道:“剛接手這么大的一個家業(yè),挺難的。有很多人想吞并秦家,也有很多人想弄死我。不過……他們都死了!
最后一句話足以讓我覺得膽戰(zhàn)心驚。他們都死了,是什么意思,是指他們的產(chǎn)業(yè)都破產(chǎn)了,還是……真的不再存活于這個世上?
我正要開口問,這時手機忽然響起來。我嚇了一跳,拿出來一看,是周啟文的號碼。我看了一眼窗外,已經(jīng)天亮了,一定是他醒了,問我在哪里,而西樓的人又不敢胡說八道,大家都在含糊其辭。我遲疑著要不要接,秦公子挑眉,“喲,一刻也離不了小嬌妻么,一大早就打電話到處找?”
我回贈了他一個大白眼,走到窗邊去接電話。我生怕他忽然出聲,小心翼翼地用手捂著話筒,“啟文?”
他的聲音還帶著一點宿醉初醒的沙啞,果然是問我在哪里。我一時根本就沒想好該怎么回答,鬼使神差的,就答了一句:“我在公司了,他們昨晚就打電話過來,所以沒辦法,我一大早就過來了!
秦公子看著我艱難地編著拙劣的謊言,臉上也染了一層笑意。好不容易把周啟文敷衍過去,我心里一點都不安穩(wěn),我這種滿嘴跑火車的工夫根本不過關(guān),差點連自己都騙不過去,周啟文又不是傻子,待會他肯定會去飛娛。要是我不在那里,分分鐘就被戳穿。剛訂婚的第二天就出這種事,我還真沒法收攤。
我求助地看向唐一平,指了指門外,意思是如果他不幫忙的話,我馬上就回飛娛大廈去。唐一平看了看病床上的秦公子,只好苦著臉:“好好好,我這就打電話,葉小姐現(xiàn)在在飛娛,因為電影的配音也打算用葉小姐自己的聲音,所以葉小姐現(xiàn)在在錄音棚里,不能被打擾……”
不得不說,他這個話編得比我強多了。
我一回頭,又看見秦公子臉上的笑意更濃,“背著未婚夫偷漢子的感覺怎么樣?”
就沒見過這么形容自己的。什么叫偷漢子,我明明只是來探病的!
這回連唐一平都聽不下去,找借口說要給飛娛那邊打電話躲了出去。我鼻子里哼了一聲,“看來秦公子的身體沒有大礙了,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站起來,抓起包就往外走。秦公子沒料到我真就準備這么走了,連忙坐起身,大概是要拉我的意思。也許是用力過猛,這一起身,又皺著眉頭咳了起來。
我站定,回過頭來看他一副羸弱的樣子,輕嗤道:“別以為你病了就能拿捏我,就算你是林妹妹,我又不是什么寶哥哥……”
話還沒說完,就見他沒有掛點滴的那只手從桌上連抽了幾張紙抽放到嘴邊,張口便吐出一大口咖啡色的黏稠液體。
頓時病房里開始彌漫著血腥氣。
我以前也見過胃出血的病人吐血,因為胃液的影響,吐的血并不是鮮紅色而是咖啡色的。他又在吐血,不是裝的。
我愣在當(dāng)場,過了好半天才怔怔然回到他身邊,倒了溫水給他漱口,“你……你的血還沒止住?”
“可能止得不徹底吧!彼菐赘尊揲L的手指把染血的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整個動作都相當(dāng)優(yōu)雅,仿佛不是剛剛吐血的病人,而是剛剛用過法國大餐,拿紙巾擦了擦嘴角一樣。
我滿不在乎的樣子讓我心疼,可方才那些話的確又能叫人恨得牙根癢癢。我很認真地說道:“秦公子,我是看在你生病才過來看你的,拜托你能不能不要拿啟文來開玩笑?他昨晚醉得那么狼狽,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你都已經(jīng)贏了!”
秦公子答得也很認真的樣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沒有想拿他開玩笑。只不過……果然古人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和別人的未婚妻共度良宵的感覺,的確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