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大殿上一片安靜。
“這么說,這件事真的與你無關?”皇帝緩緩道。
宇文離滿臉愧疚:“兒臣剛去過凌王府,表妹就動了胎氣,于情于理,兒臣都不能置身事外,父皇要是責備,兒臣甘愿受罰!”
說著,宇文離就跪了下來,一臉的自責。
這樣的情況下,皇帝還能再責問什么?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重重的嘆息一口氣,隨后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也不能置身事外,待會兒親自去昭云宮向你母親道個歉,然后備上厚禮,去凌王府謝罪吧!”
“父皇!”
宇文離猛然抬起頭來,滿臉都是哀求之色:“兒臣愿意去向母后道歉,可是表妹現在情緒激動,只怕見了兒臣又要壞事,為了她的身體著想,還是等她把孩子生下來,情緒穩定了,兒臣再親自登門道歉,您看可好?”
皇帝看著他真誠的臉,心想的確如此,劉玉嬋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宇文離了。
他點點頭,道:“即便如此,朕也不能對你輕饒,玉蟬與孩子沒有脫離危險之前,你不能踏出宮門一步,就在外頭臺階上跪著吧!”
這樣的懲罰,與劉皇后當年懲處李采薇的套路,幾乎是一摸一樣。
然而宇文離卻甘愿受罰,天知道聽到劉玉嬋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險時,他心里有多么的懊悔自責。
“兒臣遵旨。”
昭云宮內,劉皇后聽到齊嬤嬤稟報說,太子殿下被罰跪于養居殿門口,不過愣了一下,很快臉上就浮現出一抹冷笑:“不過是做給本宮看的罷了!你瞧著好了,要不了明天,陛下就會心軟,赦免太子!他有多寵愛辰妃的兒子,這世上再沒有比本宮更清楚了……”
“娘娘說的是。”齊嬤嬤點頭附和,又道:“娘娘,咱們現在,要不要派人盯著太子?”
“不用,一個罰跪的人有什么好盯的!”劉皇后搖頭,她更為關心劉玉嬋:“你親自去凌王府,看一看劉側妃現在怎么樣了,有沒有脫離危險……”
說著,站起了身。
齊嬤嬤點頭應了,上前扶著皇后胳膊:“娘娘,您是累了嗎?奴婢扶您回內殿里休息……”
劉皇后輕輕搖了下頭:“不!本宮要去養居殿一趟!”
齊嬤嬤聞言一愣。
隨即很快就反應過來,忙道:“奴婢去給您拿披風!”
劉皇后點點頭,等在那里,不一會兒,齊嬤嬤從屋子里拿來披風給她披上,劉皇后當即帶著幾名宮人,浩浩蕩蕩的帶著人出門去了。
齊嬤嬤將她送走,又連夜出宮趕往凌王府。
養居殿里,皇帝已經歇息了,聽到宮人稟報說皇后來了,當即眉頭皺了起來:“朕都已經罰太子跪在臺階前,她還想怎樣?”
趙公公站在帝王塌前,聞言微微彎著身子恭敬回答道:“陛下,老奴看皇后娘娘面容憔悴,兩只眼睛哭的如同核桃一般,像是有事求陛下,而不是責問太子……”
“她能有什么事情求朕?莫非是想逼著朕廢掉太子?”皇帝一臉的詫異,越想臉色越是難看。
這個趙公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了,站在塌前干巴巴的道:“殿下,您這都是猜測,萬一……娘娘不是這個意思呢?”
他一直服侍皇帝,在宮中是最會見風使舵的人,也能看的出來,皇后深夜前來,并非是為了廢立太子這樣的大事來的,她可能,有別的目的。
皇帝一開始是憤怒,這會子聽了勸說,漸漸冷靜下來,神情也不那么緊張了。聞言擺擺手,對趙公公道:“你讓她進來吧!”
“是,陛下。”
養居殿門外臺階下,宇文離腰背挺直,如同一顆堅韌不倒的松樹一般靜靜的屹立在臺階上。
劉皇后踏著月色,慢慢的從宮道上走來,目光盯著宇文離的背影,神情高深莫測。
在沒有發現宇文離是辰妃的孩子之前,她對他怎么看怎么喜歡,可是如今一旦知道真相,越是看到宇文離優秀,劉皇后就越是恨之入骨。
如果,如果當年沒有這件事發生,那么眼前這個優秀的太子就是她的孩子,她也不用費盡心機,苦心積慮的謀劃推倒他,而是在宮里享福。
“奴婢參見皇后娘娘!”養居殿外侍立的宮人看到劉皇后全都彎腰請安。
宇文離早就聽到腳步聲,聞著空氣里濃濃的,熟悉無比的茉莉花香味,他知道是劉皇后到了,本不欲理睬,但想到大殿內沉睡的皇帝,他還是轉過身來,沖著走過來的皇后請安道:“兒臣參見母后!”
劉皇后盯著他,一雙漂亮的鳳眸瞇了瞇,冷嘲熱諷道:“太子這么晚了怎么還跪在這里?可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惹怒了陛下?”
一句也沒提劉玉嬋的事情。
她不提,宇文離就松了一口氣,對那些嘲諷視若罔聞,當下低著頭,眼觀鼻,鼻關心。
劉皇后靜靜的欣賞了一下他的窘狀,從鼻子里冷冷哼了一聲,隨即趾高氣揚的越過他,抬腳進殿去了。
趙公公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見了劉皇后笑容滿面的請安:“皇后娘娘,您請進吧!陛下得知您來,已經等著了。”
劉皇后聞言頓時有些擔心:“本宮這會子來,可有耽擱陛下休息?”
知道耽擱陛下休息,你還來!
趙公公暗暗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臉上卻帶著笑容:“沒有,陛下是準備休息了,不過娘娘既然來了,陪著說會子話,更有助于陛下休息。”
這話說的漂亮,既提醒劉皇后不要多說話,亂說話打攪皇帝休息,又提醒她不要過多停留。
劉皇后只當聽不出來,深深的看了趙公公一眼,抬腳進殿去了。
大殿內燈火輝煌,但是卻空無一人,劉皇后腳步不停,一路繞過正殿,直接抬腳往內殿而去,內殿里,皇帝果然坐在龍床上,正在低頭看一本奏章。
前幾日這人還病入膏肓,差點奄奄一息,這會子卻又生龍活虎了,還看起了奏章!
劉皇后站在屏風后,目光里有陰郁之色一閃而過,快的沒人能看清楚。
“皇后來了,可是有事?”
皇帝聽到腳步聲,緩緩抬起頭來,放下了手上的奏章。
就在他抬眸的一瞬間,劉皇后已經調整好了臉上的表情,憤怒與陰郁還有不甘都收了起來,眼圈兒一紅,淚水就涔涔而下。
“陛下!”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梗咽道:“臣妾深夜前來打攪陛下休息,是想求您,看在玉蟬那孩子可憐的份上,把她提為凌王妃,反正自從林清芳死了之后,凌王也沒立妃……”
“你就是為了這么一點子小事?半夜來見朕?”
皇帝聞言,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
劉皇后點點頭,卻又哭道:“在陛下眼里,這是小事,可是臣妾卻心疼玉蟬,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求陛下成全!”
“這又不是多大的事兒,用得著你來求朕?”皇帝滿臉輕松的笑了笑,擺手道:“皇后起來吧!朕準了。明日就下圣旨,立玉蟬為凌王妃,這下你滿意了吧?”
劉皇后喜出望外,聞言連連點頭:“臣妾代玉蟬謝過陛下!”
說著,慢慢的從地上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欣慰與歡喜。
皇帝瞧著,心里莫名就柔軟了下,他伸手,示意劉皇后坐到床榻邊上,低低道:“你這么晚過來,除了這個,可還有別的事情?”
劉皇后搖頭,老老實實道:“沒有了。”
“那就不要走了,今夜里在偏殿里歇息吧!”皇帝淡淡道:“勞師動眾的,你也累的慌。”
劉皇后溫順點頭,但又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陛下,太子……怎么跪在外頭了?”
終于,還是提起了太子?
皇帝目光閃了閃,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是,他害的玉蟬小產,萬死難辭其咎,朕只是命他在外頭跪著,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陛下這樣做,妾身心里惶恐。”劉皇后連忙道:“太子畢竟是太子,他雖然做了不當的事情,可畢竟還是太子,關乎著朝廷的臉面,而玉蟬不過是王府側妃,哪能讓太子為了她而罰跪?朝臣們到時候只怕要說玉蟬的不是了……”
“你究竟是擔心太子,還是擔心你的侄女兒?”皇帝挑了下眉頭。
劉皇后心里一顫,連忙道:“妾身兩個都擔心!”
“好了,這件事朕自有主張,你無需多言。”說著,躺下去閉上雙眼,做出要休息的樣子來。
劉皇后靜靜的看了他片刻,然后起身:“妾身告退。”
這一夜,她沒有離開,就睡在皇帝的偏殿里,一想到大殿外頭跪著的宇文離,劉皇后心里就一陣的暢快。
照她的意思,直讓宇文離跪死在臺階上才好!
但顯然,皇帝并沒有這樣的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養居殿的殿門剛剛打開,皇帝就命趙公公將在臺階上跪了一夜的宇文離叫了進去。
劉皇后想要進去看一眼,但卻被趙公公攔下了:“皇后娘娘,陛下交代,您醒了之后,就先回昭云宮去,他得了空,自然會派人召見。”
劉皇后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目光陰沉的朝著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終還是離開了。
正殿上,皇帝一邊吃著宮人送上來的早膳,一邊慢吞吞的朝著滿臉疲倦的宇文離看了一眼:“昨夜于臺階上跪了一夜,太子心里可怨恨朕?”
“兒臣不敢。”宇文離輕輕的點了下頭,然后回答道:“兒臣只是想起了太子妃,過去時,她經常受到這樣的苦楚,是兒臣無能,沒有保護好她……”
“你跪了一夜,就悟出了這么一點事情?”皇帝氣不打一處來,啪的放下手里的碗筷,沉聲道:“兒女情長,優柔寡斷,你讓朕如何放心將這整個北狄天下交到你手中!”
“父皇責罵的是,兒臣受教。”宇文離低下頭去。
皇帝緊緊的盯著宇文離看了半響,最終沉聲道:“朕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李氏既已經跟著越王回去南越,你就不要再想著她了,朕會發出國書,質問南越皇帝,到底養的是什么閨女,說是公主,只怕連市井潑婦也不如……”
宇文離聽著這話,卻是心痛如刀割一般,李采薇不是皇帝口中那樣的人!
“父皇!這件事交給兒臣自己來處置吧!”他哀求道:“兒臣求您了……”
皇帝臉色難看,伸手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太子!你讓朕說你什么好!”
宇文離哀求道:“父皇,求您了,再給兒臣三天的時間,就三天……之后,您想怎么做,兒臣都不會再阻止您了。”
這是最后一次,他用手中的權利留住李采薇。
若是不能實現,那他就甘心認輸,放她離開。
“真的?“
皇帝的臉色帶著審視。
宇文離鄭重點頭:“是!兒臣以性命發誓!”
皇帝聞言點點頭,拿起筷子來繼續用膳:“來人,給太子也添一雙筷子。”
趙公公當即走上前來,笑瞇瞇的招呼宇文離:“太子殿下,快入座吧!陛下一大早就命御膳房準備了您最愛吃的蟹黃包,還有水晶蝦餃……”
皇帝重重的冷哼道:“你今日怎么這么多話,下去吧!”
趙公公含笑應了聲是,隨即退下。
皇帝雖然斥責他,但還是牽掛他……宇文離眼睛一酸,當即走上前去,在下首位置上坐了下來:“多謝父皇。”
皇帝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飯后,宇文離便告辭,回東宮去了。
不料剛在書房里坐下,穆離就急匆匆的從外頭奔了進來,滿臉喜色的稟報道:“太子殿下,有好消息!微臣等在皇陵附近,發現了疑似太子妃的人!”
“疑似?:”
宇文離聞言一愣::“這么說并不能確定那人就是太子妃?
“殿下,如今時值隆冬,天寒地凍,若非是有要事,誰會去皇陵啊!”穆離回答道:“那人雖然偽裝成四十來歲的山村婦人,穿著粗布衣衫,身邊陪同一個同樣打扮的農夫,可是微臣確定,那就是太子妃!”
“你如何肯定?”宇文離聽了這話,臉上的神情漸漸激動起來。
穆離回答:“直覺,太子妃畢竟是公主出身,后來又做了殿下多年的太子妃,身上自然有一股雍容華貴的氣度,那不是一般山野村民能夠比擬的,還有越王,他一身的殺伐之氣,根本就掩飾不住……”
“好!本宮這就帶上人,咱們即刻出發,包圍整個皇陵,所有道路全部封鎖!”宇文離喜不自勝。
剛從養居殿里出來,就得到這樣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穆離則笑著道:“殿下放心,屬下來向您稟報之前,就已經讓所有兄弟都守衛在皇陵附近了,太子妃與越王他們,就是插翅也難飛!”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宇文離點點頭,連說了三個好字,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冷笑:“李晉之,你自投羅網,就不要怪本宮心狠手辣!”
說著,抬腳大踏步往外走去:“帶上所有人,再請上秦將軍,咱們這就去皇陵一游!”
“是!殿下!”
一盞茶的時間后,所有東宮守衛,還有御林軍統領秦將軍,全都在宮門前匯合了,宇文離身穿一身銀亮的鎧甲,腰背上一只巨大的弓弩在眼光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正要出發,忽然宮門打開,以趙公公為首的一干宮人太監從里面走了出來,一看見宇文離,趙公公連忙上前請安:“奴才參見太子殿下,您這是要上哪里去?”
宇文離則是低頭看一眼他手里的圣旨,淡淡問道:“趙公公這是又要去哪里傳旨?怎么還勞您親自去?”
“當然是大事啊!”
趙公公聞言樂呵呵的道:“陛下有旨,冊封劉側妃為凌王妃,這不,咱家只有親自去傳旨,才能顯示出皇家的隆恩來,您說是不是?”
劉玉嬋要做凌王妃了?
宇文離被這個消息驚的目瞪口呆,半天也反應不過來,還是一旁的穆離輕輕咳嗽一聲,他才清醒,連忙擠出一個笑臉:“這對母后與玉蟬表妹來說,都是好事,辛苦趙公公了。”
“這是咱家應該做的事情,說不上辛苦不辛苦。太子殿下若無事情,咱家就告辭了。”趙公公聞言呵呵一笑,沖著宇文離行了一禮,帶著身后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凌王府去了。
宇文離目光深沉的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街頭,最終什么都沒說。
……
盡管十分謹慎,但是當朝太子帶著大批人馬去往皇陵的消息,還是很快傳到了宇文凌的耳朵里。
彼時宇文離帶著禁軍剛剛出了城門不久。
“你們可看清楚了,太子當真去的是皇陵?而不是邊關?”宇文凌一臉驚訝的問。
“殿下,去皇陵的路與去邊關的不是一條啊!屬下怎么可能看錯……”鴻泰一臉的無可奈何:“太子連禁軍統領秦大人都叫去了,擺出這么大的陣仗來,看樣子圖謀不小,不過咱們現在不知道原因罷了……”
宇文凌聽了這話,卻是面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