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出了明匯軒便有些后悔，從穆塵霄的神色上看，他如今仍舊沒有從雙腿殘疾的陰影之中走出來，自己方才不該賭氣的。
“殿下，該回宮了，賢妃娘娘還一直等著呢。”
“我知道了，去告訴一下那些太醫，讓他們仔細為塵霄醫治，不可有絲毫的怠慢。”
“是。”
房間中，穆塵霄微微垂著眼眸，眼底的情緒不住的翻滾，他和大皇子是戰場上共同拼殺出來的情誼，可這份情誼再如何深厚，也敵不過天家無情。
周彬的死、周家的反復無常，圣上的不斷猜忌逼迫，讓他不得不去暗中調查，以免有一日掉了腦袋，還摸不清頭腦。
這一查雖然沒有查到確切的證據，可種種線索都指向了皇室，給他揭示了一個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答案。
一直以來，多得是功高震主被猜忌的事情，所以他行事總是多加顧慮，本以為自己可以躲過，可沒想到事情最終還是走到了最差的境地。
穆塵霄嘲諷一笑，想到這些時日從軍中傳回來的消息，只覺得心中越發凄涼，一心想要報效朝廷，一心想要守家衛國，他幾乎是赤裸裸的捧著那顆熾熱的心跪伏在帝王的面前，以為一腔熱血可以換來君臣相宜，成就一段佳話。
可沒想到，帝王的猜忌就像是一盆摻了冰的冷水，將他從頭到尾澆了個徹底，以至于如今，他只能看著一雙已經徹底廢掉的腿，在這個角落里茍延殘喘。
門口有腳步聲傳來，穆塵霄收斂了神色，冷淡的抬眸望過去。
郁頃回話：“公子，大皇子殿下讓太醫留下來為公子醫治，如今太醫們已經準備好了東西，都在外面等著呢。”
“我知道了，推我過去吧。”
“是。”
許云暖挑好了菜蔬，仔細的打發人給大皇子帶上，這才笑嘻嘻的回了院子。
“小姐，菜蔬極易被人動手腳，就這樣送入宮里去，還是借著大皇子的手，是不是有些不妥？”寒煙忍不住疑問。
“我也有這層顧慮，所以方才挑選的時候，已經讓太醫每一顆都仔細的看過，而且還找了兩名太醫，正好今日大皇子帶來的人不少，可以派上用場。”
“有太醫幫忙作證，大皇子行事也是個中正的，如此就能放心多了。”
“反正這菜出穆家門的時候都是好好的，之后就算是真的有什么問題，有太醫作證，也找不到我們的頭上。放心吧，大皇子剛剛回宮，又有賢妃娘娘深得帝心，這點小事不會出什么岔子。”
“是。”
“那些太醫可走了？”
“還沒有，大皇子殿下先行離開了，臨行前叮囑太醫留下仔細為公子醫治，想來如今又在針灸、泡各種湯藥吧。”
“這些手段可多少有些效用？”
“公子的腿傷極為嚴重，這些手段無非就是安慰旁人罷了，就比如說大皇子，讓太醫為公子針灸醫治，他的心里能夠好受一些，至于對公子本身有多少益處，誰在乎呢？”
許云暖單手撐著下顎，微微的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站起身來：“今日我身體不適，總覺得沒什么胃口，不如就做一點清淡的菜粥。”
“好，奴婢這就去叮囑善房準備。”寒煙連忙應下。
“不必了，我自己去做。”
“可是小姐您的風寒還未痊愈呢？”
“正好活動活動，也許出上一身汗就不治而愈了。”許云暖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就出了房門，向著膳房快步而去，知道的越多，就越是覺得穆塵霄讓人心疼，不由自主的便想對他更好一些。
明匯軒內，穆塵霄緊繃著臉色，汗珠不斷的從額頭上滑落下來，一雙深邃的眼眸卻始終清冷不見絲毫波瀾。
郁頃在旁邊看著不忍，這些手段之前不知道折騰過多少次，可不僅沒有什么效果，反倒是讓公子腿上落了不少的傷痕，如今公子又再次遭罪，面上卻還要做出一副感謝的模樣，他身為旁觀者，都覺得胸口的郁氣憋悶著，幾乎想要炸開。
太醫們的動作始終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惹得穆塵霄發怒：“穆將軍，針灸已經結束，過幾日我等再來為將軍復診。”
“有勞。”穆塵霄抬頭，一雙冷淡至極的眼眸淡淡掃過，便讓那些太醫心中顫了顫，連忙收拾好東西快步離去了。
穆塵霄低頭看向自己暴露在外的雙腿，這雙腿原本矯健有力，可如今只剩下的滿目沾著血的針孔和褐黃色的藥液，異常的丑陋、惡心。
郁頃心中陣陣發緊：“公子，屬下服侍您換身衣裳吧。”
穆塵霄低頭沉默，片刻之后一股無名的怒火涌上心頭，將他心中這些時日壓抑下去的痛苦和難堪一并的激發出來，他猛的抬手，一把將輪椅前的藥桶給推翻。
濃黑的藥液灑了一地，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他仍覺得不夠，猛地握手成拳，捶打在自己的雙腿上！
他用的力氣極大，片刻腿上便紅紫一片，卻沒有絲毫知覺……
“公子！”郁頃跪在地上，不敢上前阻攔，“請公子息怒！”
許云暖帶著熬好的菜粥趕過來，還未進門便聽到了房間之中聲音，心頭沒來由的一緊，連忙推門走了進去：“穆塵霄，你這是在做什么？”
穆塵霄此刻滿心的憤怒，根本沒有聽到許云暖的話，只一心想著將心中的痛苦和不滿發泄出來。
他才二十一歲，他本還有大好的年華，可眨眼間，所有的期待和憧憬都化成了一片泡影，只留給他一灘腐爛斑駁的污泥。
他寧可在戰場上馬革裹尸，死的轟轟烈烈，也不愿意如今茍延殘喘，爭得一線生機。
可活著有什么用，憑借這幅破敗的身子有什么用！
眼看著穆塵霄仍舊繼續傷害自己，許云暖連忙越過郁頃走上前去：“再如何生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許云暖上前握住穆塵霄的手，心頭跟著涌起陣陣酸澀。
當初在沈家，她的腿也被人打斷了，她體會過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和煎熬，因此見到穆塵霄如此憤怒，只覺得感同身受。
穆塵霄根本沒有意識到許云暖的到來，察覺手腕上傳來微弱的力道，便猛的揮手將之甩開。
許云暖一時沒有防備，整個人被甩得偏向一旁，差點磕在旁邊的桌子上，她手中的食盒也被甩飛，里面裝著的粥啪嗒一聲灑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