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上什么責(zé)任,家庭我沒來得及去守護(hù),阿巖我也沒有照顧好。他教我的,只是報名上位的手段。”
他頓了頓,與我相握的手收緊了一些,沉沉的說:“還有怎么樣拿自己擁有的物質(zhì)去彌補(bǔ)一個個被自己傷害的人。”
我低頭看著腳下的地毯,說:“那你小時候收到過很多禮物吧。”
沈翊嗯了聲,“我父親喜歡做等價交換,他的東西送出去,就一定要得到相應(yīng)的回報。那時候不懂事,以為大人做的就都是對的,也學(xué)著效仿,久了就成了習(xí)慣,在我們這里也很管用。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我以為給了你錢和車房,你就該安分下來,每天守著這個地方過日子,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我之前錯得太離譜。”
我心里黯了黯,說:“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牽了牽嘴角,“沈翊,nick的事之后,你確實變了,比起過去好了很多,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樣子。”
沈翊不說話,只是把我一側(cè)的頭發(fā)撩到了耳后,靜靜的看著我。
我放開了他的手,轉(zhuǎn)過去面對著他跪坐著,斂了正色問他:“你現(xiàn)在知道徐醫(yī)生不會害你了,我們的努力也有了回報,那你有沒有想過,再回醫(yī)院進(jìn)一步的去治療?”
他想了一下,說:“暫時不考慮,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吧,那些治療會讓人變得遲鈍,現(xiàn)在不行,我想先停一停。”
我靜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他見我發(fā)呆,伸手在我頭上揉了一把,問:“又在想什么?”
我回過神,隨手扯過他的衣角在手里繞著圈,問他道:“nick跟你相互融合之后,你是不是把童年的記憶都找回來了?”
沈翊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說:“我在想cain,他心理年齡只有三歲,你既然都回想起來了,卻跟他沒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我為什么要跟他相似?”沈翊皺了皺眉,顯然對cain并不喜歡。
“他就是你啊,他們都是你的一部分,你不要搞區(qū)別對待。”我不滿的扯了扯他的衣角,“而且cain比你可愛多了。”
沈翊被我拽的往我這邊側(cè)了側(cè)身子,無奈的說:“你希望我變成那樣?”
“不是啊。”我說:“我就是在想他出現(xiàn)的病因,到底是什么觸發(fā)了他,導(dǎo)致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按年齡算,他出現(xiàn)的時候你應(yīng)該還跟你叔叔他們住在一起,他更像nick的那個弟弟,可是原因呢?你已經(jīng)接納了那些,為什么最先融合的不是他而是nick?”
“也許是他不肯接納我?”沈翊試探的問道。
我搖頭不知道,“小孩子不懂這么多吧?不過徐醫(yī)生也說他的年齡有時候不代表就是他出現(xiàn)的時間,也有可能是他比較依戀的一段時光,心里渴望留在過去,才會分離出一段碎片來欺騙自己。可是你在叔叔家,有快樂的回憶么?不會是因為nick吧?”
沈翊抱起手臂坐正了身體,說了一個字:“懸。”
“那會不會是因為你爸爸對你比你叔叔對你還差,不讓你跟你媽媽在一起,也不給你入籍,還每天打你虐待你,讓你做不喜歡的事之類的,你就覺得還是在你叔叔家過得比較好,所以才有了cain?”
沈翊臉色古怪的看著我,微微蹙著眉,“怎么覺得你說的這么慘。”
我接著扯他的衣角,嘟囔:“本來就是。”
“你想多了。”沈翊往一邊靠靠,閉上眼睛,平聲淡氣的說:“他沒打過我,起碼從來沒有自己動過手,他有分寸,再怎么氣也忍得住。跟他在一起也沒你想的那么差,只是那時候的確很怕他,很怕做錯事。”
我著實為這個消息愣了幾秒,在腦海里勾勒出的那個惡霸的形象頓時變得很不相像,問道:“既然他不跟你動手,為什么還會怕?”
“怕連累別人,也會覺得自己無能。”他語氣里染了絲倦意,說:“他會安排我跟人一起去完成一些任務(wù),如果出了差錯,他就會帶我去看死掉的人的尸體,看其他人受罰,告訴我那些都是因為我的過失造成的,然后自己把手臂刺穿,說是他教子無方,那是他該付的代價。”
我開不出玩笑,也無法說什么。
以前聽人說,每一個孩子生來都是一張白紙,而父母的教育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他整個人生和價值觀形成中最濃重的一筆。
我的父母也并不是什么都對,可他們給了我愛和自由,在面對人生中每一件大事的自主權(quán),所以我喜歡的是在任何時候都能獨立,做我想做的事,而不受別人的束縛。我與陳燦從小玩到大,她的父親就不同,家道中落,婚姻破裂,各方面的壓力砸下來,讓他變成了一個不講理的酒鬼,陳燦在他身邊,變得格外叛逆,與那個男人私奔,是我見過她最開心的時候。
我開始明白為什么沈翊不愿意跟別人一塊兒做事,自己住一個空落落的大房子,在他們做事的時候,總是一個人留下來為別人斷后,拼上一切去達(dá)成想要的目的。還有在被人埋怨的時候,從來都不懂得為自己找理由,把錯攬到自己身上,一句也不解釋。這都是兒時的教育所致,讓一個孩子去承受人命和鮮血的壓力,他就算早早就瘋了,也不過是件平常無奇的事。
沈翊說完這些就沒再開口,昏昏欲睡的靠坐著。
我光著腳走開,把薄毯蓋在他身上,坐在一旁看著樓上樂樂的房門,頓時陷入了一股令人窒息的責(zé)任中去。
與沈翊重逢,大概是我這一生中遇到最奇妙也最糟糕的一件事。我們相互博弈,敵退我進(jìn),敵進(jìn)我守,敵攻,我退而不得。我?guī)е簧頎拷O,敗得一塌糊涂。
喬樂是沈翊口中上天賦予的禮物,對我來說更是我曾支撐著婚姻、愛情和生命唯一支柱。
我和沈翊跟他父母唯一的區(qū)別,大概就在于此,我們都用理智在愛著這個孩子。
我越發(fā)感受到為人父母的擔(dān)子都多重,也明白自己的不稱職,他那么小的時候,我們就讓他經(jīng)歷了很多嘈雜與孤獨,我有些恐懼,自己的兒子長大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
“沈翊。”我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低聲說:“我忽然很害怕,你說我們能做好一個家長嗎?”
我知道他聽得到,可他什么都沒回答,只是沉默,一動不動。
我在他身邊躺了下來,頭枕在他的腿上,閉上眼睛說:“以前總覺得跟你在一起是被迫的,現(xiàn)在想想,我本來可以有很多選擇,就算最開始是被你逼的,后來我明明面對了很多通往更安逸生活的分岔路,可繞來繞去,最后還是走向你。你經(jīng)歷的那些過去是我的平凡接觸不到的,我過去感覺你無論什么都是無所不能很厲害,但我一點都不需要你。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開始發(fā)現(xiàn)你的脆弱,你的力不能及,可我卻開始覺得,在以后的生活里,我有很多很多事都想要有你一起,我需要你,不管是開一個瓶子的小事,還是養(yǎng)育孩子的大事沈翊,我愛你”
我不知所言,只是在一片黑暗里,順從了一顆想要開口的心,借了它一張嘴巴而已。話說完,自己便忘了個干凈。
我有點期望他是真的睡著了,見他沒有反應(yīng),便松了口氣,蜷縮在他身旁睡了一夜。
我做了一個噩夢,夢到樂樂也像沈翊這樣,去混了黑社會,我勸他他也不聽,還是不承認(rèn)沈翊是他的爸爸,我開口提起,他就把我推在地上,惡狠狠地瞪著我,一把掏出了槍,在殺了沈翊之后,又一槍打中了我的肚子,說我如果不接受他,就不該把他生出來。說完就拿著刀蹲在我面前,忽然變得滿臉都是血,抬手朝我刺了過來。
我被嚇得渾身發(fā)抖,只感覺自己被攬入一個懷抱,夢魘立刻被驅(qū)散。迷迷糊糊醒過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樂樂正拉著我的手不停地喊媽媽。
我猛地睜大眼睛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是躺在臥室的,愣了幾秒。低頭看著身邊的孩子,擰了自己一把,覺出疼才徹底清醒,把他放到腿上緊緊抱著,還好,那些都是夢。
樂樂被我抱的不舒服,嘴里哎呀哎呀的念著,想被我推開。
“做噩夢了?”我聽到沈翊的聲音,懷里松了松,抬頭看到他時又是一愣。他身上穿的是那次我和陳燦一塊兒逛街幫他選的那一套衣服,一貫的姿勢,抱臂倚著那邊的墻,許也是剛睡醒不久,人看著挺沒精神。
我嗯了聲,在吃早餐的時候跟沈翊說起昨晚的夢,想尋求一點安慰,結(jié)果他一臉的滿不在意,平平淡淡的說:“我說了不會強(qiáng)迫他接我的班,我也不會一直做這行,你為什么不問問樂樂自己他想做什么?”
“小時候想做的長大了也不一定就會實現(xiàn)。”我耷拉著腦袋。
“問問看。”沈翊隨口說完,轉(zhuǎn)頭把目光投向了一邊吃完飯亂跑的樂樂身上,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喊了他的名字。
樂樂扭頭特高冷的瞥了他一眼,又看看我,蹦蹦噠噠的跑過來鉆進(jìn)了我的懷里,眼睛卻看著他。這就是他對待一個感興趣的陌生人的方式,眼神交流,媽媽保護(hù)。我大為無奈,說:“那是爸爸,是對媽媽很重要的人,不會傷害你的,你忘了我們上次一起去動物園了嗎?你不是說要等爸爸的嗎?言而無信可不是男子漢的作風(fēng)。”
樂樂沒吭聲,隔了會兒離開我往他那邊蹭了蹭。
沈翊沒直接就開口問,而是問他有沒有吃飽,樂樂只會搖頭點頭,好像上一次跟沈翊玩的很開心的不是他一樣。沈翊倒也有手段,幾句話把他誘拐到了身邊坐著,張嬸收了碗筷之后,又跟樂樂在桌上玩起了積木,期間手機(jī)短信鈴聲響了幾次也沒理。我眼看著他們倆在桌上搭出了一個有模有樣的小家,在一邊放了各種賽車的小模型。我還發(fā)呆呢,看到沈翊微微笑了笑,在樂樂最開心的時候開口問了句:“放這么多車,樂樂長大以后要做賽車手嗎?”
樂樂踩在椅子上轉(zhuǎn)著眼睛想了想,眼睛里散發(fā)著一股小孩子的稚氣,一臉堅定的說:“我要做超人,去拯救世界,把壞人都打跑,做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