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修文忐忑不安,他坐在病房外,雙手不安地緊扣在一起,他不知道傅以誠會對方其朗說些什么,但是他猜想這恐怕會是方其朗父子之間一場很艱難的對話。
沒過一會兒,胤修文忽然聽到了房間里傳出了傅以誠緊張的呼喚聲,他想也沒想,立刻沖進了房內。
“其朗!你別激動,醫生說了你的傷勢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要你好好復健就一定能恢復!”
胤修文一進房間就看到了平日里儒雅穩重的傅以誠正慌亂地摁住了不斷想要坐起的方其朗,他那強勢剛硬的丈夫此刻眼眶泛紅、目光失焦、呼吸急促,額頭上冷汗密布。
“爸爸,其朗怎么了?”胤修文拖著自己受傷的身體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剛才還算清醒的方其朗此刻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他看見胤修文進來,忽然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了對方,翕動的雙唇不斷重復:“修文……我不能殘廢……我不能殘廢……”
“你不會殘廢的,你不會殘廢的!你一定可以好起來的!”胤修文握住了方其朗用力攥緊病床扶桿的手,他再也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任由眼淚順著鼻翼一滴滴地砸到了對方的手背上。
傅以誠看到這一幕,輕嘆著別開了頭,他不僅為自己的兒子感到難過,更為善良的胤修文感到難過。
沒過多久,令衡和幾名醫護人員們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病房,他快速地為方其朗做了檢查,眉間一皺,對護士吩咐道:“鎮靜劑。”
胤修文不得不看著方其朗在藥物的作用下陷入昏睡,有時候,逃避也不失為擺脫痛苦的一個辦法。
“令醫生,我是不是不該把其朗目前的身體狀況告訴他……”傅以誠上前輕輕替方其朗捋開了額間被汗水濡濕的散亂發絲,低聲問道。
令衡愣了愣,他其實并不認為這么快就讓方其朗知道他的病情是個好主意,但是對方那么聰明,相信很快就會察覺不對勁。
“方議員以前就因為作戰時受傷而患上過應激反應癥,我看他剛才好像又有些發作了,但是現在我也不太確定,畢竟普通人遭受了這樣的重創都會出現短暫的心理失衡。這個時候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家人朋友的支持,給他一些時間吧,我相信方議員應該能再次振作起來的。”
當初為方其朗治療創傷后應激反應的主治醫師就是令衡,他原以為方其朗已經完全從身心上被治愈了,然而這次的意外似乎又讓這具身體喚起了不好的回憶。
“我們都會支持他的。你也會吧,修文?”傅以誠看了胤修文一眼,盡管方其朗聲稱已經對方達成了離婚協議,可他看得出來,兒子與胤修文之間的感情并沒有真正的斷掉,甚至他懷疑兩人之所以會走到離婚這一步,或許另有隱情。
“當然。”胤修文努力地點了點頭,抬手擦干了眼淚。
為了讓方其朗能好好休息,除了看護的專業醫護人員外,傅以誠叫上胤修文一道離開了病房。
在這個由方家全資擁有的醫療中心里,方其朗毫無疑問地會受到最好的照顧,這也是傅以誠為什么能安心離開病房的緣故。
醫療中心的頂層是專供高級VIP客戶家屬使用的豪華休息室,方嶺與譚鳴鴻仍在其中一間里開會商量對策,而傅以誠則將胤修文帶到了另一間屋子。
胤修文其實非常想留在方其朗身邊守護對方,可是他卻不能違逆傅以誠的意思,畢竟他現在的身份還是方家二少爺的伴侶。
“爸爸,您一路過來辛苦了,要不先休息會兒吧?我下去陪陪其朗,我怕他醒過來看不到我們會不安。”
“才給他用了鎮靜劑,估計要睡好一會兒才會醒了。修文,爸爸有話想問你,你能老實告訴我嗎?你和其朗之間離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說實話,我不太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做出出軌這樣的事情。”
雖然因為方其朗親口承認出軌,傅以誠狠狠地給了對方幾記耳光,但那是因為胤修文在場,作為教子無方的家長,他必須給胤修文一個交待,然而他的內心對此仍充滿了疑惑,無奈想要順手推舟、擺脫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胤家的方嶺卻不愿讓他再追問過多,現在,他終于有機會好好從胤修文這里得到答案了。
胤修文的心一下變得很亂,一時間,他覺得自己愧對方其朗,也愧對向來疼愛自己的傅以誠。
“爸爸,其朗他的確與某位Omega議員有不正當的關系,我至今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歡那位議員,還是僅僅出于利益的交換,我問過他,他什么都不肯對我說,只說那是一場誤會,我原本也想把那當作是一場誤會,可后來我看到了他與那位議員的不雅視頻。”看著傅以誠那由震驚變得復雜的目光,胤修文咬了咬牙,繼續說道,“爸爸,我和其朗離婚并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錯,實際上,前段時間我患上了信息素缺乏癥,因為渴求信息素的緣故,我……我在神志不清醒的情況下與自己的健身教練上了床,其朗他回家的時候看到了。”
傅以誠輕輕捂住了嘴,他相信胤修文不會欺騙自己,可他卻無法在時刻去責備任何人,方其朗為了保護胤修文重傷在身,而胤修文卻也因為自己的兒子患上了信息素缺乏癥,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從來都是復雜的,他們相愛,卻又彼此傷害。
“信息素缺乏癥?是不是其朗他沒有好好盡到一個alpha丈夫的職責?”傅以誠問道。
“他之前只愿在敏感期標記我……他不希望我們太過縱欲,他需要把更多的精力專注在他的事業上。”胤修文苦澀地回答道,他或許并不是這個星球上一個月才被丈夫標記一次的Omega,其實,敏感期的完全標記足以安撫Omega的身心,可他就是渴望更多,不僅僅出于天性,更出自對丈夫依戀的內心。
“方其朗這個蠢貨!”傅以誠不用問就知道方其朗那事業為重的古板念頭是受了誰的影響,方嶺這個家伙對待自己時明明仍像年輕時瘋狂而激情,可這個冷酷的alpha卻把禁錮加諸在了兒子身上!
“爸爸,我很抱歉,不管如何,我也不該做出那種事情來傷害其朗。”胤修文曾自我安慰他與裴聞東上床不過算是對方其朗禮尚往來的報復,而現在,他已經無法自欺欺人,做錯了就是做錯了。
“修文,要說抱歉的是我,要不是我這個做爸爸的對你們關心不夠,或許你們的婚姻不會出現這么大的問題。你這個傻孩子,受了委屈也從來不給我說,爸爸也是Omega,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傅以誠起身將因為愧疚而自責的胤修文輕輕摟到了懷中,其實,一直以來,他都不想過多干涉自己兒子的私生活,他本以為以正直善良的方其朗即便在某些事情上過于嚴肅刻板,但對方最終也該知道如何去維護屬于自己的婚姻家庭,然而事情的發展實在出乎意料,往一個更糟糕的地方去了。不過讓傅以誠稍微感到欣慰的是,方其朗終究還是承擔起了應該承擔的后果與責任,他在自己面前維護了胤修文,而不是指責對方也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同樣,他也在最危急的時刻將對方的生命安全放在了第一位,這正是這個星球上仍處于主導地位的alpha應當具有的品格。
胤修文第一次被人如此包容,那一刻,他心中的一切重擔都放了下來,以至于他在傅以誠的懷中放聲大哭。
“爸爸,其實我不想離開其朗,我一點也不想離開他……我還能和他重新開始嗎?”
“現在是他離不開你了……”傅以誠無奈地閉上了眼,他溫柔地拍著胤修文的背,安慰起這個在自己懷中痛聲哽咽的孩子。
第二天,林贊代表大公黨前來探視方其朗,他到來的時候,情緒仍未完全平復的方其朗被注射了鎮靜劑,正躺在床上昏睡。
“方先生,其朗身上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令人遺憾,好在修文沒有什么大礙。”林贊看了眼神情憔悴,即便在昏睡中也眉頭緊皺的方其朗,感慨地搖了搖頭,他這次前來就是為了確定方其朗的情況,以便大公黨內部盡快決定是否更換第三選區的議員候選人。
方其朗的傷勢難以隱瞞,一向倔強的方嶺也不指望以派別利益至上的黨派會為自己兒子這個個體有所通融,所以他并沒有阻止令衡將方其朗的病情告知林贊。
“這件事對其朗本身的打擊也很大,他現在心理上受的傷或許比身體上更嚴重也說不定。”方嶺不甘地看了眼昏睡的兒子,他也沒想到對方在知道病情后居然會被刺激到創傷應激癥復發的程度,這樣一來,他倒是打消了讓方其朗拖著病體參加競選的念頭。
“不過話說回來,方議員他是一個英雄,最后關頭,他選擇保護了自己的Omega。這是所有alpha都應該向他學習的高尚品格,他切實履行了將Omega擺在第一位的alpha紳士準則,大公黨為能擁有他這樣的成員而感到驕傲。”林贊這么說倒不是故作姿態,方其朗這次對胤修文挺身相護的表現的確為長期被Omega人權人士所詬病的大公黨增添了幾分光彩。
僅僅一天的時間,之前還質疑方其朗因為與胤修文之間的沖突而導致駕駛事故輿論就發生了反轉,車上的錄像、痕跡專家的現場判斷、以及卡車上不幸被燒死的司機身份的證實,都說明了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沖撞事故,肇事者正是曾對Omega伴侶采取暴力手段而受到方其朗檢舉并被警方逮捕的司機韓嘯,對方最近才因為總統頒布的大赦令而獲得了出獄的機會,一切也因此變得顯而易見,對方其朗懷恨在心的韓嘯盯上了自己的老雇主,然后在一個適當的時機采取了毫無理智的自殺性襲擊,造成方其朗重傷,當然,這場輿論的反轉,除了確鑿的證據之外,也少不了方家在背后用金錢買通多個有影響力的媒體按照他們的要求發布通稿、以正視聽。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就不用說了,他聽不到,也不想聽。我只是想替我兒子問一句,明年第三選區大公黨的議席候選人是不是打算換人了?”方嶺一針見血地問道。
“這個還得看方議員的身體恢復情況,畢竟,國會對議員的健康狀況也是有要求的,如果他傷得太重,我想國會議員資格審定處恐怕也會直接駁回他的參選請求。”林贊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他并沒有直接回答方嶺的問題,而是將問題引向了國會議員資格審定處。不過方嶺說的沒錯,大公黨內部已經召開了緊急會議,包括黨魁在內的重要領袖都認為如果方其朗的傷勢太過嚴重影響他接下來的競選活動的話,那么大公黨必須當機立斷地換人,雖然這可能會大大降低他們獲得議席的成功率,但是這總比國會強制方其朗退出競選讓大公黨直接失去候選人更好。
“我明白了。”方嶺陰鷙的眼底浮出了一絲冷哂的笑意,他很清楚任何黨派,包括宣稱中立和平的自由民主黨都不是慈善機構,他們有自己的綱領、代表著特定人群的利益,具體到個體時又總是那么冷酷無情,或者說,集體的利益不容任何人破壞。
空氣中,屬于方嶺的alpha信息素愈發濃烈,林贊逐漸被這股散發著憤怒的氣息壓制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只能匆匆告辭。
林贊前腳剛走不久,很快就又有國會的人前來探望方其朗了,方家在醫療中心加強了安保,所有前來探望方其朗的人都必須經過方嶺的親自首肯。
“方先生,是國會平權黨議員趙臨先生,他也是Omega權益保護委員會的主席。您看,要放他進來嗎?”
“不了,其朗還在休息,再說平權黨的人來看他做什么?看笑話嗎?”方嶺冷笑了一聲,在他看來,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同情自己的兒子。
這時候安撫好胤修文的傅以誠正好走了過來,他聽到了方嶺與安保主管的對話。
“讓他進來。我想見見這位趙臨議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