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破曉穿云。
“陛下身體微恙,今日早朝罷了,請諸位大人將奏折呈上,即可自行離去。”
蔣福律手持拂塵,例行公事的說了一句,正打算離去,卻被人叫住了。
“蔣公公,請留步。”
如同破風箱的聲音叫蔣福律脊背一涼,這聲音——
他轉過身,果然看到了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他呵呵一笑,問著:
“這不是顧丞相大人麼?不知大人叫住老奴,有何貴干吶?”
顧丞相也笑了,那張臉皺的更加明顯了,他打著官腔:
“不知陛下這身體……”
他欲言又止,蔣福律哪能想不出他在想什么?
蔣福律瞇了瞇眼睛,柔和的語氣帶著一點威脅:
“顧丞相還請慎言吶,這陛下可不是咱們這些為人臣子能妄論的。”
顧丞相也跟著笑了,像一只老謀深算的狐貍一般,卻讓人覺得奸邪:
“是是是,蔣公公提點的是。不過老臣想要問的,是陛下龍體可還好?”
他話語剛落就看見蔣福律臉色有些暗沉,顧丞相話音一轉:
“為人臣子,這不是心有擔憂麼?眼看著西塞邊境有些動作,陛下若是,這,咱也得早做準備不是?”
“顧丞相好大的膽子!”
蔣福律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勃然大怒的呵斥出聲:
“你是要造反麼!陛下不過偶感風寒,你居然想著別樣準備?”
朝堂上還有些人作壁上觀,磨磨蹭蹭沒走,突然聽見蔣福律的呵斥,齊刷刷的看了過去,明里暗里的打量著。
這突如其來的關注,讓顧丞相臉色有些掛不住,何況還被人戴了這么大一頂帽子!
他義正言辭的指著蔣福律,大聲反駁:
“蔣公公何出此言?老臣不過是過問了一句陛下龍體,您這錐心之言,可是要逼死臣!”
“呵,”
蔣福律抬手輕輕的撥開了指著他的手,笑容輕蔑的看著他:
“顧丞相位高權重,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奴才剛剛多有得罪。不過,但愿顧丞相一直都這樣理直氣壯才好。”
他笑著上前,意有所指的說著,然后輕輕地給顧丞相理了理衣襟。
“陛下曾說過,這人吶,如同衣服一般,若是不合身了,或者說棉里藏針了,那就只能毀掉了,畢竟衣服再華麗,它也不過是主人家的一件物品罷了。”
蔣福律上挑的眼角,帶著萬般諷刺,通透的目光讓人不敢與其對視。
他最后拍了拍顧丞相的胸膛,笑得一臉無害:
“您覺得呢?”
顧丞相面色慘白,踉蹌著往后退了退。
蔣福律看他這副樣子,心里嘆了口氣:唉,這些糟心玩意兒。
無力搖了搖頭,然后拂塵一甩,大步離去。
剛才蔣福律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因此留下的人都知道顧丞相被斥責。
大部分人都心里有數的離開了宮殿,生怕被蔣福律惦記上,也害怕被這位拎不清的丞相牽連。
朝堂上,最能體現的便是“明哲保身”四個字。
在朝為官,誰的頭上不是懸著一把利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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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一隅,山清水秀,林間霧氣環繞,渺渺若仙境。
一處精致的竹舍坐落其間,亭臺樓閣竟無一不有,不得不讓人感嘆一句建造者的匠心獨運。
“錚錚——”
突然一陣琴聲悠揚,徘徊在上空,更添了幾分雅意。
“爺。”
“錚——”
琴聲戛然而止,骨節分明的手按住琴弦,膚白如玉卻不顯得秀氣無力。
“辦妥了?”
清潤的男聲如珠落玉盤,清脆而凌冽。
“已按照您的吩咐,在邊境一帶,收購了周邊兩百萬擔。”
那雙手輕輕的撫摸著琴弦,如同撩撥著人心一般。
“可有起疑?”
“不曾,只是還有一事,”
那下屬停頓了片刻,思考著該不該稟告。
主子一向討厭聽到那位的消息,可,他覺得這事,主子如果知道了,或許會有調整。
“說。”
清脆的聲音帶著些許寒意。
“是!”
他神情一驚,竟然差點在主子年前走神!
“據燕都來報,那位,似乎病了。”
“哦?”
那人似乎笑了,他的手緊緊的按住了琴弦,直到那琴弦都勒進了他的肉里,割開了他白皙圓潤的指尖。
鮮血滾落在琴面上,朱紅色的琴,更加妖冶。
“這么說,老天都在幫我。”
他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姿態悠然的抬起了手,那具琴,卻在他抬手的那一刻飛灰湮滅,化作琴案上的塵土。
暗處的人飛快遞上一塊雪白的絲帕,動作輕柔卻訓練有素的給他上藥包扎。
那匯報的下屬暗自心驚,汗水順著脊背滾落,卻絲毫不敢動彈。
“退下吧。”
他大發慈悲的說了一句,然后輕輕的揮了揮手。
“喏。”
那位下屬松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就在那時,他身形一頓,然后轟然倒下,瞪大的眼睛里帶著疑惑,不解還有害怕。
在他倒下以后,后腦勺的頭發中有一處閃閃發光,竟然是一根銀針!
“都說了,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唔,不過能讓我開心,就賞個痛快好了。”
清脆的聲音帶著邪肆的單純,那大發慈悲的語調,帶著悲天憫人的溫柔,卻讓人毛骨悚然。
給他包扎的人手一頓,卻飛快的打了個結,然后面色如常的站立在一旁。
“啼希,這樣的我,你害怕嗎?”
被叫做啼希的那個人,正是剛剛給他包扎的那個。
“不怕。”
沙啞得分辨不出雌雄的聲音,讓人無端感到心疼。
“您開心即可。”
冷漠的聲音下,深埋著一絲柔情。
她那雙漆黑的眼眸深邃而冷漠,仿佛是被冰霜凍結的星河。
但這樣的話,卻讓那人眼里閃過一絲恨意。
他站了起來,唇角帶著慎人的笑意,走到啼希面前,動作輕柔的用那只完好的手,緩緩拉下了她面上的黑色面巾:
“可是啼希,我把你變成了這般模樣,你就不恨麼?”
只見那面巾下的臉,坑坑洼洼的如同核桃表面一般,到處都是翻出來的傷疤,甚至還有的地方發生了潰爛。
啼希的眼睛里毫無波動,愣愣的看著面前的人,眼睛深處藏著淺淺的溫柔。
聲音越發沙啞,啟唇輕聲說:
“您開心即可。”
一模一樣的回答,卻像是觸碰到了那人最不想提及的東西一般,他嫌惡的丟了手中的面巾,一腳踹翻了琴案,揚起一地粉塵。
一字一句的諷刺著:
“可是我不開心!你這張丑陋的臉只會讓我作嘔!滾吧——”
啼希眼里閃過一絲受傷,然后如同往常一樣彎腰撿起面巾帶好,躬身行了禮以后,悄無聲息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