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金烏西墜,夕陽的余暉暈染了漫天綿云,在天空中綻開艷麗的紅,霞光一直從天邊潑灑下來,將遠處的高樓鍍上一層金紅的邊。縱是像柳城這樣的一百八十線小城市,下班高峰期,市區的主干道上仍然有些擁堵。
旁邊并行的車輛同樣緩慢地在車流中挪動,副駕上的姑娘拿著手機表情興奮地對著窗外拍照,拍完了舉著手機把照片拿給開車的男人看——快入冬的天氣難能遇上這樣熾烈的火燒云。據說傍晚的火燒云,預兆著第二天將會是個好天氣,程翊偏頭凝著窗外緩慢后移的街景出神,心卻被視線中刺眼的赤紅搞得愈發不安。
正發著呆,耳邊聽到“砰”得一聲,旁邊的車沒留神撞上前面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來的車屁股上,副駕的姑娘嚇了一跳,趕緊把伸到男人眼前的手機收回來。前面車里下來一位壯漢,開車的男人皺著眉頭,姑娘滿臉的驚慌失措,看嘴型是在跟男人說抱歉和怎么辦,男人不耐煩地說了句什么,推開車門下了車。
嘖。
程翊下意識把這一切都歸結在今天這不吉利的鬼天氣上。
“這估計堵得可不止一時半會兒了。”司機朝前面過來的交警指了指,跟程翊說,“小伙子,你趕時間嗎?”
程翊本來想說不趕,抬頭往前看了看這路況,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掏出手機付了車費:“沒幾步了,我走過去吧。”
他推開車門下車的時候,兩個男人從隔著交警吵嚷升級到了肢體沖突,程翊視若無睹地從幾個人身邊擠過去,穿到馬路邊上,沿著人行道不緊不慢地往學校走。
剛塞進兜里的手機貼著腿震了一下,程翊拿出手機,是時轍發來的圖片。
程翊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在學校禮堂前面拍的照片,視角自下往上,將半個教學樓裝進畫面里,教學樓西側的整面玻璃映出通紅的天,頗具魔幻感。這張照片的拍攝與構圖分明都讓他挑不出毛病,但這個隨著天色淡下來的暗紅色調讓程翊覺得壓抑得有些喘不上氣來,正看著,時轍又發過來一條微信。
[.]:外面有火燒云
程翊關了照片,按住語音回復道:“看到了,很漂亮。你在干嘛?”
時轍也回了語音過來:“去超市。”
“嗯……那幫我帶瓶酸奶吧,我想喝你上次買的那種,稠點的。”
很快,時轍的微信語音就播了過來:“你來了?”
“快到了,”程翊站在路口等紅路燈,“到學校西邊的路口了。”
“我在門口等你。”時轍說。
程翊說“好”。
話雖這么說,但程翊過了馬路就看到正朝著這邊走的時轍,他無奈地快步迎上去:“不是說在門口等嗎?”
時轍把酸奶遞給程翊:“怎么過來了?”
“沒事干,來上個晚自習。”程翊接過酸奶,悄悄沖他擠擠眼,笑道,“主要是想來看看你。”
時轍抬手虛攬了一下他的肩膀,轉身跟他并排往學校的方向溜達。
“晚上幾點上課啊。”程翊咬著吸管問他。
“七點四十。”時轍頓了一下,側目過來,“沒睡好?”
“嗯?”
時轍指了指他眼下。
“頭兩天熬夜打游戲熬出黑眼圈了?”程翊下意識在他指的地方摸了摸,又捏住時轍還沒收回的指尖,彎起眼睛輕輕笑了起來,“變丑了也不給退貨。”
時轍看著他的眼里蘊著柔和的光圈:“不丑。”
程翊捏了捏他的手指。
“吃飯了嗎?”
“還沒,”時轍說,“你呢。”
“我也還沒,吃個面去?”
“好。”
程翊來得本來也不算早,從面館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程翊那陣異常的心悸也隨著夜晚的來臨愈發嚴重起來,他按著自己發沉的心口,輕輕吐息。
時轍付了錢,從面館出來,見他臉色不太好,問:“怎么了?”
程翊按在心口的手不著痕跡地滑下來,揉著自己的胃,笑道:“快撐死了。”
時轍沖他伸出手,程翊愣了愣:“什么?”
“包,我幫你拿。”時轍伸手想要接程翊手里的書包。
程翊不動聲色地往后躲了一下,把手里拎著的包挎在身上,攬著他的背笑著說:“沒事沒事,走吧。”
兩個人慢悠悠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已經快到上晚課的點了,學校大門早早地上了鎖,只留下安保室旁邊的小門供人進出。幾個高一的女孩兒正圍在安保室門口嘁嘁喳喳地聊著天兒,程翊連說了兩遍讓讓,才有個女孩兒轉過頭,笑嘻嘻地往旁邊站了站。
程翊拽著時轍正要往里進,就聽到人群里有人喊了一聲:“哎,同學。”
程翊聽見這道聲音,腳步頓住,詫異地扭頭朝里看過去,就見晏向辰穿著一身淺灰色的保安制服從安保室里面走出來:“你倆遲到了知道嗎?班級名字留一下。”
時轍也愣了,扭頭看了看程翊。
晏向辰把手里的登記簿遞給程翊,一邊跟時轍說:“別這么震驚,不好好學習,你以后也得干保安。”
時轍:“……”
“你怎么……”程翊下意識開口,還沒問完就及時反應過來,閉了嘴,從他手里接過登記簿。
“你們現在不是開始上晚課了嗎,王老師年齡大了,晚上得回去照看小孫子,我來頂個夜班賺個外快。”
晏向辰雙手抱臂,往旁邊一倚,身上的保安制服熨帖平整,箍在腰間的皮帶勾勒出流暢的腰線,寬松的褲腳收進卡其色的翻皮短靴里——明顯跟之前安保處的老師穿得不是一套。
這種時候都不忘了騷包。
程翊白了他一眼,沒理會他信口胡謅的理由,翻開登記簿,拿過筆準備寫名字的時候才恍然抬起頭,說:“我們還沒遲到呢!”
隨著他落下的話音,學校的晚課鈴聲響歡快地響了起來,幾個女孩兒驚呼一聲,跟晏向辰打了聲招呼,趕緊朝教學樓跑了。
程翊:“……”
時轍:“……”
晏向辰沖他揚了揚下巴:“你們現在遲到了。”
兩個人回到教室的時候談子淵已經開始講課了,沒等他倆喊報告,就沖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趕快回座位上。
不知道是不是這高中都上了小三年,頭一回上晚自習的緣故,程翊進門就感覺班上的氣氛異常沉重,就連坐在頭一排的學習小標兵蔣棠棠這會兒都無精打采地撐著頭轉筆。直到見程翊進門,臉上才稍微帶上了點興奮的表情,她微鼓著腮幫子,無聲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程翊從蔣棠棠身邊走過的時候,蔣棠棠伸手拽了下他的衣擺,他腳下的步子剛停頓了一下,身后的時轍在他背上輕輕推了一把,程翊被他推著往前走了兩步,扭頭疑惑地看了一眼時轍,時轍卻沒看他,側身從他旁邊走過,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程翊轉過頭看向蔣棠棠。
蔣棠棠把手背到后面,手里抓著一把大白兔奶糖,沖他擺了擺手,還沒等程翊伸手去接,談子淵的目光就掃了過來。
蔣棠棠趕緊把手收回去,程翊也快步回到座位上。
從在教室里坐下的那一刻,程翊的心就沒放下來過,連時轍已經幫他把語文教材翻好放在桌上他都沒注意到。他清楚這種對不可把控的未知所產生的緊張感正在嚴重影響他的情緒,神經卻像是一根越繃越緊的弦,耳邊熟悉的講課聲與身旁這些熟悉的面龐使得他壓力劇增。
“不舒服嗎?”時轍約莫是察覺到了他的異常,轉過頭來看他。
程翊搖搖頭,想說沒事,卻發現自己很難扯出一個笑臉,伸手過去在時轍腿上搓了搓。
時轍眉心輕皺,神色也略微沉了起來。
程翊沒去看時轍,他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桌上攤開的書,不露痕跡地將手伸進課桌的書包里,他的指尖觸碰著冰冷堅硬的金屬槍殼,放緩呼吸,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