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出租車到的時候,程翊正蹲在路邊薅還沒黃透的草葉子,司機師傅探出腦袋沖他喊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抬起頭看了一眼。
“小伙子,哎,是你叫的車不?”司機師傅扯著嗓子沖他喊。
“是。”程翊手里的草葉渣拍干凈,站起來,走過去拉開車門上車。
“沒睡醒吧?”司機師傅從后視鏡里看著他,呵呵笑道,“這個點去學校不挨罵啊,擱我小時候睡到這個點就不去上學了,隨便裝個病什么的就糊弄過去了。”
程翊隨口應了一聲,要按平時,遇上這么個話簍子司機他估計還挺樂意跟人聊的,但今天實在沒有說話的心情,所以他在對方再次開口前,掏出耳機戴上。
程翊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第二節大課間了,時轍沒在座位上,程翊往班里看了一圈,沒見到人,不知道是不是去洗手間了。
有點失落。
這股無名的失落讓他挺心煩的,分明幾個小時前才剛分開不久,也沒有什么是能和時轍傾訴的,但進到教室里那一刻沒看到時轍這件事讓他本來就難過的心情上更加難過了一點點。
蔣棠棠正跟后排女孩兒頭對頭涂指甲油,一抬頭看到后門進來的程翊,翹著沒干的手指甲就過來了:“哎程翊,你病好點沒啊?”
程翊“嗯”了一聲,朝自己座位上走。蔣棠棠跟在旁邊,把手伸到他面前,顯擺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快看快看,好看嗎?”
程翊眼神都沒往她手上瞟一下,又是一聲“嗯”。他知道自己敷衍的有點明顯,卻也是真的提不起心情附和。蔣棠棠見他臉色不太好,也沒多想,只當他是病還沒好徹底,聳了聳肩繼續回去涂剛才沒涂完的指甲。
自己走之前桌上堆得亂七八糟的課本已經被整齊地碼在了桌角上,程翊站在自己桌邊發了會兒呆,抬腿越過自己的座位,在里面時轍的位置上坐下。
時轍的校服外套塞在抽屜里,一只袖子半搭在外面,蹭著程翊的腿。程翊伸手把時轍的外套從書桌里拽出來,他趴在桌上,扯起衣領遮上半張臉,閉上眼睛,將自己包裹進這股讓他能夠稍稍安下心來的氣息里。
時轍從辦公室回來以后,看到自己座位上趴著的人愣了一下。
教室里挺吵的,程翊胳膊交疊墊著腦袋,臉對著墻,身上還披著他剛才放在抽屜里的校服外套,看樣子睡得挺熟,就跟平時在學校的時候一樣,有時候睡得死了兩個課間鈴都吵不醒。
時轍放輕了聲音在程翊位置上坐下,他沒問程翊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也沒吵程翊睡覺,安靜地從桌角的教材里找出下節課用的課本擱在桌上。
上課鈴響的時候,程翊趴在桌上一動也沒動,時轍微側過頭,盯著程翊的后腦勺。
程翊不對勁,他從剛才就感覺出來了,但程翊不想說的事情他也不愿意讓程翊為難。
老師還沒來,班里亂糟糟的,時轍把手搭在程翊后背上,輕輕在他脊梁上順了兩下。程翊背上僵硬的弧度在他堪稱溫柔的撫摸下略微放松下來,反手過去在他手上抓了一把,埋在手臂下的聲音壓得很低:“你去哪兒了?”
“辦公室。”時轍也低聲問,“困?”
程翊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時轍在他冰涼的掌心里捏了捏,繼而將他的手握緊:“睡吧。”
一直到班里有人壓低了聲音喊“老師來了”,兩個人握著的手才慢吞吞地松開。
程翊大概是在后半節課的時候睡著的,他弓著的背一點點塌下來,身上搭著的外套也從肩膀上往下滑。時轍順手幫他把外套往上拉了拉,講臺上的歷史老師抬了下眼鏡,掃了一眼過來:“有些同學還挺有同學愛啊,熱心過頭了啊。”
班里頓時哄笑起來,時轍微蹙著眉頭收回手,還是頭一排的蔣棠棠低聲跟歷史老師說:“史老師,程翊身體不舒服。”
歷史老師這才敲了敲桌子:“好了,安靜一下,繼續剛才的地方。”
中午放學,班里的人回家的回家,吃飯的吃飯,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時轍才叫醒程翊。
“放學了?”程翊坐起來的時候表情還有點懵,鼻頭卻泛著點不大自然的紅。
時轍微怔,很快恢復回往常的神色:“嗯,吃什么?”
“嗯……”程翊輕聲吸了下鼻子,想了想,說,“要么就食堂?有點想念食堂的黑暗料理了……你這么看著我干嘛?”
時轍抬起手,很輕地碰了碰他微紅的下眼眶:“怎么了?”
程翊不自然地避開他的目光,拿出手機在臉前來回照了照,若無其事地說:“就哭了一下,很明顯嗎?”
“嗯。”時轍用指尖在他鼻頭上點了一下,說,“很明顯。”
“那完蛋了,見不了人了。”程翊嘆了口氣,把手機扣在桌上,轉過身就往時轍腿上一趴,是個看著就挺難受的姿勢。他仰著頭,難得正兒八經地沖時轍撒了個嬌,撇著嘴,垂著的眼尾染著薄粉:“不想去食堂了。”
時轍修長的手指穿過他細軟漆黑的發絲,指腹溫柔地按揉著他的頭皮:“想吃什么?”
“二窗口的魚香茄子。”程翊懶懶地說,“酒釀小圓子也有點想吃,不知道今天食堂有沒有。”
“我去買。”時轍摸了摸他的后腦勺,示意他起身。
程翊趴在他腿上沒起身,也沒說話,停了一會兒,拉過他的手,側臉貼在他溫熱的掌心里,叫他:“轍啊。”
“怎么了?”時轍低頭看著他。
程翊光滑的臉頰慢慢蹭著時轍的手掌,嗓子有點啞:“我有點難過。”
時轍垂著眼,勾起的手指撫摸著程翊臉上細嫩的皮膚。在安慰人這個領域里,時轍的詞匯量實在貧瘠得厲害,他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要我抱嗎?”
他不確定的語氣和生硬的安慰引得程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程翊慢吞吞地從他腿上起身,眼里總算泛起薄薄的笑意:“要啊。”
程翊沖他伸開手,揚著臉看著他:“抱抱我吧。”
時轍起身往前一步,伸手把他摟進懷里。
程翊環著他的腰,臉埋進時轍跟著呼吸起伏的肚子上,閉上眼睛,沉沉地吁出一口氣。
畢竟是在學校里,程翊也沒敢太放肆,只抱了一下,就拍了拍時轍的后腰,放開他:“別去買飯了,我跟你待一會兒就走。”
“……下午,”時轍話音頓了頓,改口問,“晚上過來嗎?”
“不了吧,”程翊嘆了口氣,“最近晚上我可能都沒辦法出門了。”
時轍看著他。
程翊把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在地上的外套撿起來,撣掉上面的灰,正要遞給時轍,聽到后門響起一聲——
“操,真惡心。”
程翊皺了皺眉,偏過頭,視線越過面前的時轍,朝后門的方向看過去。
王旭召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就站在門口了,正帶著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看著兩個人,見程翊抬頭,朝旁邊啐了一口:“死變態。”
時轍臉色微沉,程翊卻反而松了一口氣。王旭召這中二病晚期選手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不是那種知道什么事,就非得出去宣傳得滿天下都知道的人——這可能是這人有且僅有的能堪得上是優點的地方了。充其量就是欠點,以后回回見了都得冷艷高貴地甩給你一句“變態”,跟塊狗皮膏藥似的,也夠招人煩的。
要擱平時,程翊估計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跟他較真就跟小學生扯頭花差不到哪兒去,降智。
但今天程翊本來就不痛快,這會兒還來個人專門給他找不痛快,這股勁兒頓時就上來了。他站起來,抬手搭著時轍的肩膀,沖王旭召揚了揚下巴。
“變態有對象,你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