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燈關(guān)了沒一會兒,時轍的呼吸就均勻起來。
“睡著了?”程翊手里亮著的手機(jī)屏幕在他臉上晃了晃,旁邊的人連睫毛都沒顫一下,程翊小聲嘀咕了句,“睡這么快。”
時轍的床不大,兩個一米八多的大男生擠在一起不免有些手腳拘束。程翊知道自己睡著是個什么德性,時轍睡在他外面,他生怕夜里不留神給人擠下去,于是就把身子往墻那邊挪了點,把手機(jī)關(guān)了塞進(jìn)枕頭下面,閉上眼睛。
時間不早了,他卻沒有半點困意,腦子里忍不住琢磨起今天下午在法院門口看到的那個背影。
她明明沒參加庭審,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
程翊突然回想起之前在學(xué)校的種種,引自己去老樓搬器材,檔案室門口的‘舉手之勞’,以及自己尋找檔案時窗外一閃而過的黑影……這些究竟是巧合還是別有用心?
正當(dāng)他努力地在腦子里將這些線索串聯(lián)起來時,耳邊倏然聽到一聲拖著長音的“吱呀——”,老式木門被推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午夜里清晰又突兀,瞬間將程翊纏成一團(tuán)亂麻的思緒拉了回來。
意識到是時轍的房門被推開時,程翊心里一驚。
誰?時轍媽媽?還是時轍爺爺?
一股異樣的涼意緩慢地在房間里鋪開,程翊的頭皮驀地開始發(fā)麻,脊背上迅速浮起一層細(xì)密的冷汗,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這絕對不是風(fēng)吹的。如果是風(fēng)的話該是從開門就朝屋里撲進(jìn)來,而這股死氣沉沉的寒氣卻是從門口的方向一點點滲進(jìn)來的。
他試圖睜眼,眼皮果不其然沉得抬不起來,身體也像灌了鉛似的笨重。
操,鬼壓床了。
程翊不由自主地繃緊了神經(jīng),雙唇抿出一道沒有血色的平線。
這種情況在他身上并不多見。
上一次被鬼壓床還是跟特行出任務(wù),他自愿做誘餌半夜睡在一棟死過人的兇宅里,但那天有隊里的布置與協(xié)作,還沒等他感受出被鬼壓的滋味來,那只小鬼就被晏向辰薅起來塞進(jìn)了束靈袋里。
這次不一樣,他從來沒有人一個人面對過這樣的事情,自己他媽的躺在床上動不了也就算了,主要是身邊還有時轍……程翊有點慌神。
“趿、趿、趿——”
詭異的響動從門外傳進(jìn)來,有節(jié)奏的拖行聲中伴隨著布料摩擦出的輕細(xì)沙沙聲,逐漸靠近的聲音像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擰在程翊的心臟上,把他的心揪成一團(tuán),導(dǎo)致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有“人”在靠近。
鼻間修到一絲程翊再熟悉不過的腥甜,時轍的房間太小了,拖地前行的腳步聲在耳邊愈發(fā)清晰,那股冷冽的鐵銹腥氣很快就濃郁到嗆鼻的地步,程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耳膜被胸腔下強(qiáng)烈的心跳震得突突作響。
這他媽是什么玩意!
程翊的頭皮都箍得緊麻,身體極力掙脫著“它”的桎梏,眼皮像是緊緊粘合在一起,怎么也睜不開。他從喉嚨里放聲罵著臟話,企圖用民間流傳的法子對抗夢魘,奈何緊閉的雙唇里卻只發(fā)出些支支吾吾的聲音,只能任憑一道寬闊的黑影在籠罩在眼前。
時轍約莫也察覺到了不對,呼吸明顯愈發(fā)急促起來。程翊著急地叫著他的名字,卻只能聽到自己哼哼出夢囈般的音量,他將所有的力氣集中在垂在腿邊的手指上,憋得臉頰通紅,總算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在被子下微微觸碰了一下時轍冰涼的手背。
時轍很快反手將他的手扣住,程翊正驚詫于他竟沒被鬼壓床,后才發(fā)覺時轍只是手掌虛扣在他手上,并沒有多大力氣,手指也僵硬地搭在他指間——顯然也是憑借意志力翻動的手腕。
程翊一時心里五味雜陳,說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覺,但此刻顯然也沒給他更多瞎想的時間,眼前的黑影往自己腦袋頂上湊了過來。
冰涼的氣息忽然從頭頂噴灑下來,程翊的身體僵直,呼吸也停滯了下來,他在身邊的手被人緊緊握住了,但他此刻全然無暇顧及,只能感覺到有寒氣不斷往自己臉上撲。
他的喉嚨緊澀得厲害,連同喉結(jié)細(xì)微的滾動都變得艱難無比。
“滾!”時轍的聲音像是從唇縫里硬生生擠出來的,音量極輕,甚至不仔細(xì)聽幾乎聽不清楚他在說什么。
程翊卻十分清楚在這樣的狀態(tài)里能把字說清楚用了多大的力氣。
籠罩在眼前的黑影慢慢消失,程翊猛然松了呼吸,鼻腔里盡是濃郁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他調(diào)整著呼吸,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小轍。”那道輕飄飄的聲音里裹挾著淡淡的冷意,“媽媽會生氣。”
程翊聞言一愣,心中突然隱約意識到什么,耳邊時轍的聲音比剛才要清晰許多:“出去。”
那道黑影在床邊輕輕晃了一下,很久才發(fā)出一聲飄渺的嘆息,拖著長長的尾音,像是冰天雪地里吹拂起的一陣風(fēng)。
“趿、趿、趿——”
那“人”總算拖著沉重的步子慢吞吞地離開。
隨著漸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空氣里的血腥味慢慢淡了下去,程翊微微勾動了一下手指,很快得到了嵌在指縫中的回應(yīng),時轍的手指扣緊在他的指縫里,指腹按著他的手背。
發(fā)覺自己從鬼壓床的狀態(tài)里脫離出來的瞬間,程翊就擰著眉頭睜開了眼睛,立刻準(zhǔn)備從床上坐起來。
——這里還有‘滯留者’,這不是小事,若是讓他溜走了恐怕要惹大-麻煩。
不料他的手剛撐在床上,手臂猛地被一只手拽住,緊接著他的手肘就失去力氣,還沒等他看清那道背影的特征,身體就跌進(jìn)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別看。”時轍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嗓音有些沙啞,“閉眼,睡覺。”
程翊的腦袋被時轍強(qiáng)行按在懷里,視線被迫阻隔在時轍精瘦緊實的胸膛里,他的心里還惦記著‘滯留者’,突然被這樣一把摟住,一時沒回過神,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亂,腦袋被時轍的心跳震得嗡嗡直響。
直到耳邊臥室門“吱呀”一聲合上,詭異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房間里,心神不寧的程翊這才漸漸反應(yīng)過來,時轍是在安慰他?
半邊側(cè)臉貼著時轍被冷汗打得微潮的T恤,時轍心跳的速度很快,身體也繃得很緊。
程翊覺察到他的不安,強(qiáng)迫著自己收起思緒,放松下來。他抬手回抱住時轍的后背,學(xué)著時轍的動作在他后背上撫了兩下,應(yīng)了聲:“嗯。”
時轍不知道在想什么,沒有再出聲,也沒有放開他,在他后背上輕拍的手慢慢停了下來,像是……把安慰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擁抱。
兩道不太平穩(wěn)的呼吸在黑暗里被放大,掌心下隔著單薄衣物傳遞過來的溫?zé)嵊|感也逐漸變得滾燙,程翊的耳朵被緊貼的胸膛燙得通紅——他也沒松手。
好在夜色濃稠,掩住了臉上這抹赧色。
時轍的下巴碰到他柔軟的頭發(fā),又往下壓了壓。
程翊的喉結(jié)輕微地滾動了一下,他慢慢將自己的呼吸調(diào)整均勻,停頓片刻,低聲叫了一句:“時轍?”
時轍沒答話,但程翊知道他在聽。
程翊輕輕閉上眼睛,他的臉頰發(fā)熱,炙熱的鼻息灼著時轍的胸膛,一直以來刻意被自己忽略的東西突然被這個意味明顯的擁抱引得開了閘似的突突往外冒。活了二十二年頭一次蹦出來的想法,讓他一時有點不知所措,過大的信息量一股腦塞進(jìn)來,導(dǎo)致他的腦袋像是載不動程序的cpu,咯嘣一下燒著了,腦子被蒸得暈乎乎的。
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沖動之下把晚上在外面沒說出口的那句話問了出來:“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時轍搭在他背上的手指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沒等到回答的程翊沉默了一會兒,咬了咬牙,接著說:“……我可能有點喜歡你。”
話音剛落,時轍的呼吸便微滯了一下。
程翊在他懷里抬起頭,只能從一片黑暗里看到時轍下顎削瘦的輪廓。
“你呢?”他問。
時轍仍然沒有回答,他慢慢把頭低下,一雙比夜色濃稠的眼眸漆黑而深邃。
很快,程翊感覺到有微涼柔軟的東西覆上了自己的嘴唇,他剛平復(fù)下來的心跳倏然再度提上了速度。
他閉上眼睛,緊緊環(huán)上時轍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