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宇留著規矩的平頭,臉上戴著副稍微有些呆板的黑框眼鏡,身上淺灰色的絨面外套已經磨得有些毛了,拉鏈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姜黃色的格子衫衣領。
外貌實在算不上出眾。
“我和李晚清都是學校特招進來的,按理說我們倆的成績都是可以上一中的,但那一年永寧中學從職高轉普高,為了升學率出了政策,市級中考前十免除全部學雜費用,并且每學期會給我們提供一些生活補助和獎學金。”陳向宇微微低著頭,語氣平鋪直敘,聽不出半點優等生的傲氣,“當時跟我們一起來永寧的還有一個女生,好像是其他城市的中考狀元,也是因為獎勵政策特招進來的。來了以后才發現學校的學習氛圍與教學質量實在太差,根本靜不下心學習,沒讀多久就退學了……”
“那你怎么……”唐寧下意識開口,話還沒說完,又忙噤了聲。
“我家的經濟條件不是很好。”陳向宇抬起頭,無所謂地笑了一下,他笑得時候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倒是給他的整體形象加分不少,“我沒什么太大的志向,當初只想找個學校上,如果我不留在這里,可能就沒有學校可以讀了。”
晏向辰點了下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永寧中學那兩年……挺亂的,我們進去的時候是第一批普高生,往上兩個年級是原本職校的學生,互相之間鬧出過很多矛盾。學校疏于管理,導致學校里校園霸凌事件層出不窮,甚至校外有些三教九流會在周五下午來學校門口堵人,有的時候是勒索,有的時候是打架。”陳向宇抿了抿唇,慢慢說,“……長相出眾些的女孩兒還會被他們欺負。”
晏向辰皺了皺眉頭:“這些女孩兒里,包括李晚清嗎?”
陳向宇慢慢點了下頭,聲音有些輕,還有些澀:“算是吧……我有幾次放學見到她被一群小混混圍在學校門口。”
“你去幫忙了。”晏向辰看著他,再愛情至上的女孩兒也不至于喜歡上一個會冷眼旁觀自己受欺負的人。
“……嗯。”陳向宇果不其然地點頭應了,又自嘲地說,“結果是自不量力。不過總算暫時幫李晚清解了圍。事后,他們可能是覺得被我一個高中生壞事面子上掛不住吧,我也成為了被他們圍堵的一員。”
“后來呢?你反抗了嗎?”
陳向宇略微搖了搖頭,似乎對自己的遭遇并沒有多大的不滿。他停頓了好一會兒,再次垂下頭,聲音放得很低:“李晚清……她很漂亮。”
都是男人,晏向辰一看就能明白過來,敏感的青春期,條件普通的男生在心怡對象面前總是會有些自卑。
“學校里有很多男生追她,自然有不少愿意替她出頭的,后來她也真的再沒被校外的小混混欺負過了。”陳向宇搭在膝蓋上的手攥緊了,“其中有一個男生叫劉威,是個富二代,在當時那個年紀,他在學校里算得上能呼風喚雨了,據說李晚清被糾纏的事就是他找人擺平的。”
唐寧心里隱約有了人選,適時地插了一嘴:“他是校籃球隊的?”
陳向宇抬起眼睛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寧被他問得啞然,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旁邊的晏向辰接過來:“知道這個很難嗎?”
“也不是……”陳向宇的眼神里明顯帶進些許疑惑,他略微蹙眉,語氣也嚴謹起來,“但當初警方出示的調查結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他的名字抹掉了,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人知道他的事情……所以您方便告知我一下你們的調查途徑和目的嗎?”
晏向辰和唐寧對視一眼。
還是晏向辰的腦筋轉得快,坐直了向他解釋道:“是這樣,我是今年剛調到咱們柳城市公安局的,無意中在內網上看到李晚清案件的結案報告,發現其中有諸多疑點值得推敲,所以私下動用了一點小手段調查了一下。目的你大可以放心,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當初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晏向辰抬眼看著他,語氣真誠,“我想她也一定需要幫助。”
陳向宇蹙緊的眉頭總算慢慢舒展開來,心里稍稍有些理解了,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先從舊案開始燒。
不過總歸不是壞事。
“劉威的爸爸在我們柳城是個很有名的房地產商,柳城好幾個豪華住宅小區都是他家開發的。”
見陳向宇繼續說,兩人提起來的一口氣才終于落回了胸腔里。
“他家在柳城很有勢力,黑白兩道都吃得很開,所以學校里自然沒有人敢惹他。”陳向宇說,“在劉威的默示下,李晚清在學校被保護得很好,她也開始經常和他們成群結隊地待在一起。我起初雖然有些失落,但其實心里也覺得這樣挺好的,最起碼不會讓她落單,再次落入之前那種境地。”
“每天和一群男生待在一起?”唐寧蹙了蹙眉,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每天和一群男生待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合適。
陳向宇咬著后槽牙,腮幫子繃緊了些,手指攥得泛白,好一會兒才說:“她性格一直比較內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甚至不敢和我說話,也不大會主動認識別人,加上后來她和劉威一伙人走得比較近,交際圈就更封閉了。”
晏向辰看著他強壓憤怒的表情,手指在桌上輕輕點了點:“這個劉威和她是什么關系?”
“我本以為他們在早戀,直到后來的一場籃球比賽,劉威當眾說自己有女朋友。”陳向宇因憤怒逐漸染紅了臉,表情難看至極,“……他是用那種嫌棄和嘲諷的語氣說的,李晚清就在看臺上,很多人在笑,她坐在第一排,手里還拿著劉威脫下來的外套。”
晏向辰用眼神警告旁邊氣憤不已的唐寧,神色不動:“然后呢。”
“我忍不住去質問她,為什么明知道劉威有女朋友,還做這么,這么……”陳向宇微顫的嘴唇抿得發白,似乎有些難以啟齒,讓對面二人很容易便料想到他說了多么難聽的話。
他眼眸低垂下來,眸色黯淡,聲音也有些啞:“她什么也沒說,看到劉威打完球從籃球場出來,很著急地走了……后面也還跟劉威保持著那種關系,任我怎么說都無濟于事。我對她很失望,決心再也不要管她,有時候在學校里碰到了也裝作沒有看到,我幾次三番看到她似乎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卻都狠下心沒有理她。”
“藝術節前一天,她來找了我,在宿舍樓下攔住我,求我聽她說話。我不愿意,想走,她抓著我的袖子,紅著眼眶說就這一次,就這最后一次。”陳向宇的嗓子發緊,使得他再度停頓下來,他的頭埋得很低,好一會兒才終于開口,聲音顫抖得厲害,“她塞給我一本日記,求我替她保管,她說這個世界上只有我能相信。”
唐寧的呼吸微滯,心臟不由自主地揪緊了,果然,聽到陳向宇的下一句話。
“那是她最后一次和我說話……我卻沒有好好聽。”
一時間,三人都沉默下來,耳邊只有咖啡廳里舒緩柔和的鋼琴旋律。
唐寧紅了眼眶,好一會兒,抽了一張紙按在眼睛上。
晏向辰沒有打斷陳向宇悲傷的情緒,安靜地等著他收拾好心情,才聽他接著說:“日記被撕掉了很多頁,我只能斷斷續續地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什么故事?”晏向辰這才追問。
陳向宇的肩膀輕微地聳動了幾下,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說出口時卻仍然無法抑制地顫抖:“她被那群渣滓共享的故事。”
對面二人頓時心中大驚。
唐寧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重復:“共享?”
陳向宇無比艱難地點了下頭,聲音啞澀:“以劉威為中心的每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