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407、408……409。”
接近走廊盡頭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唐寧腳步停了下來:“到了……嗯?”
程翊轉過頭,就見她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于是問道:“怎么了?”
唐寧朝門上揚了揚下巴,納悶地嘀咕了一句:“簾子怎么拉上了?”
程翊抬起眸子,目光順著她的視線朝病房門上加厚的雙層玻璃上望去,門上那扇小窗被人從里面拉上了簾子,布簾是深咖色的,不透光的面料完完全全地阻隔住了二人的視線。
程翊走上前去,將雙手攏在玻璃上,瞇起眼睛,借著布簾與窗戶側面沒拉嚴的小縫朝里張望——病房里似乎拉著窗簾,也沒開燈,光線十分昏暗,從這個角度只能勉強瞄到里面的病床一角,狹窄的小床上凌亂的白色被子一大半掉落在地上,床單也皺巴巴的。
程翊幾乎把整張臉都貼在了玻璃上,憑借自己雙眼5.0的視力費勁兒地看了半天,發現床上似乎沒有人,他艱難地勾著腦袋又往屋里看了看,還是沒有瞅到人。
“這里住的誰啊,什么來頭?”程翊邊看邊問。
身后的唐寧輕輕搖了搖頭,說:“信上提供的信息少之又少,我只知道住在這間病房的女孩兒叫李小雅,也在永寧中學讀過書......似乎是因為精神上面的問題被送進來的。”
程翊突然停了下來,扭頭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重復了一遍:“精神問題?”
“我猜的。”唐寧說,“剛剛我和小成過來的時候簾子還沒拉上,這個李小雅看到我們之后像是收到了驚嚇,鉆進被子里就再也不肯出來了......”
“也許是怕生?”程翊盡量往好的方面想了一下。
“也許吧。”唐寧隨口應了一句,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但她的狀態看上去真的有點奇怪......我覺得不太像正常人。”
程翊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把頭轉回玻璃前,這次目光往另外一側的簾縫里望過去,打算再往別的地方看看。
不料才剛把臉貼上去,驀地從右邊狹窄的簾縫里對上一只赤紅的眼睛——細紅的血絲密布下那只眼瞳黯淡中透著渾濁的灰色,不像是年輕人的眸子,眼下泛著深深的青痕。在對上程翊的眼睛那一刻,那只眼睛微微瞇了一下,直勾勾的眼神里帶著股說不出的陰冷尖銳。
臥槽。
程翊平緩的心跳猛地掉了一拍。
她在那里多久了?
想到這里時,程翊的腦袋里緊接著冒出了一個細思極恐的想法,他心臟突跳的同時頭皮也跟著麻了起來。
……不會是從剛才就一直在那里看著他吧?
這種堪比恐怖片的場景以及空氣里流動的涼意讓程翊的汗毛直立,后背不由地泛起涔涔冷汗。他搭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攥緊了,腳下的步子也連忙往后撤了幾步。
后背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唐寧,唐寧伸手扶了他一把,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怎么了?”
程翊微微弓著腰喘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胸腔下突突直蹦的心臟:“沒,沒事。”
說話間他又抬起頭朝簾縫那兒望了一眼,里面烏漆麻黑的一片,那人不知道是不是還貓在門口盯著他看。程翊額角的青筋暴跳,心里暗罵,媽的,果然是個神經病。
趙成宇帶著晏向辰走過來的時候,程翊正蹲在病房門口翻來覆去地研究唐寧手里那封信。
“我去護士站拿鑰匙。”趙成宇說完往走廊另一頭走了。
“嗯。”晏向辰回頭看了看他,邁著長腿不疾不徐地走到程翊身邊,用鞋尖兒輕輕踢了提程翊新刷的白球鞋,“干嘛呢?還不接駕?”
程翊竟難得地沒炸毛,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咬著指尖,眼皮兒都沒撩一下,接梗接得也明顯沒什么誠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晏向辰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咂舌道:“這態度,當斬啊。”
“……”
見程翊不搭理他,他只好無趣地彎下腰跟著他的視線往紙上看了一眼。這是一張隨處可見的A4紙,上面的兩排小字兒用的是宋體5號:
「?????浦西路247號409
李小雅永寧中學高二四班
李晚清???」
“李晚清是搞體育的吧?”晏向辰冷不丁冒出一句。
“不能吧?”唐寧一本正經地分析,“她那么瘦,手臂和小腿上也沒有一點肌肉,長得也文文氣氣的,不像是體育生。”
“他是想說李晚清一定很擅長仰臥起坐。”程翊從地上站起來,把那張紙疊回去,遞給唐寧,“李小雅多大了今年?”
“不知道啊,看樣子也就二十出頭吧。”唐寧接過來,還沒明白過來他倆說的什么,疑惑地追問晏向辰,“為什么擅長仰臥起坐?”
晏向辰低下頭,溫和地沖她笑了笑,嘴里的話卻一點也不溫和:“愚蠢的人是聽不懂別人開玩笑的。”
唐寧也是笑笑,接著對上級沒有絲毫敬畏心地抬手就是一肘子。
晏向辰夸張地“嗷”了一聲,捂著肚子正要賣慘,走廊另一頭的護士站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女護士跟著趙成宇走到門口,皺著眉頭嚴肅地沖他們喊了一聲:“安靜一點!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晏向辰頓時噤了聲,尷尬地擺擺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趙成宇低眉善目地跟她說了幾句好話,才把人打發回去,快步走過來,拿鑰匙開門。
“啥意思啊?”唐寧小聲追問。
“詐尸詐得這么熟練唄。”程翊笑了一聲,不輕不重地撞了撞晏向辰的胳膊,側目睨著他,“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晏向辰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回答:“小孩兒不要管大人的事兒。”
“......”程翊白了他一眼,“誰稀罕管。”
病房的門被打開后,一股陰冷的涼氣撲面而來,房里的冷氣似乎比走廊的開得還足。
程翊跟在后面進去之后才發現,房間里昏暗的光線并不是拉了窗簾而導致的,而是病房里靠外墻的窗戶全部被木板封死了,透不進來一點光。
床頭亮著一盞昏黃的壁燈,堪堪在方寸間灑下一小片兒柔光。
光線未曾籠罩的墻角陰影下,一個女孩兒將大半個身體蜷縮在窗簾后,只露出半個后背,赤裸的雙腳踩在冰冷的瓷磚上,掩著她的窗簾不自然地無風擺動著——是她在發抖。
晏向辰和趙成宇交換了一個眼神,趙成宇輕輕咳嗽了一聲,放柔了聲音:“你好?”
窗簾后的人沒有作聲,身體抖動的幅度卻更大了些。
晏向辰給身旁的唐寧遞了個眼神,下巴朝墻角略微地揚了一下。
唐寧會意,抬起步子緩慢地朝她走了過去。
窗簾被唐寧輕輕掀開,簾后的女孩兒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將臉深深地埋在腿間,拼命地搖著頭,沙啞顫抖的嗓音里染著恐懼:“別找我,別找我,不能怪我,我不是故意的......”
幾人都是一愣,唐寧遲疑著問道:“......誰別找你?”
女孩兒的身體頓時打了一個擺子,唐寧不確定道:“李晚清找過你?”
女孩兒抬起尖瘦的下巴,渙散的眼神里逐漸寫滿了怨毒,原本嗚咽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的嗓音里摻雜著詭異的笑,是那種青春期的少女特別具備的清脆而尖細的“咯咯”聲:“李晚清!李晚清!”
她怪異的話語與行為讓離得最近的唐寧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戰栗,正想追問,身后走上來的趙成宇從背后輕輕扯了她一下,眼神示意她讓女孩兒緩一緩。
“她死了!她已經死了!她的頭蓋骨都碎了,滿臉都是血,滿地都是血,白的,紅的......”女孩兒的喉嚨里細細地飄出幾聲嗚嚀,“草坪都是紅色的,到處都是紅的......”
女孩兒尖銳的嗓音逐漸弱了下來,她蜷縮在窗簾后,身體輕微地發著抖,顫抖著聲音重復著什么,看上去有些可憐。
唐寧猶豫片刻,略微俯下.身子,想要扶她起來,目光剛接上她渾濁的眸子,她驀地抬起手捂住腦袋,猛烈地搖起頭:“別看我,不是我害的,不是我!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