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瑜盡管想著不必嫉妒，但真正看到穆涼婧坐著自己一輩子也做不上的步輦，來到章華宮宮門前時，心中難免還是有些不舒服。所以剛才才對著步輦上的穆涼婧，說了那句生分拗口的問安。

此時穆涼婧當然覺得詫異，問起來，方瑜也不知道怎么解釋才好。她總不能跟穆涼婧說，自己是因為嫉妒她能坐步輦，所以剛才才那樣說話。方瑜一時沉默著，難以開口。

穆涼婧見方瑜執意不說，也沒再追問。她自己也猜到了幾分，畢竟方瑜這樣隨和友善的人，也不會胡亂生氣。穆涼婧于是自己先解釋著。

“方姐姐莫怪。妹妹原本是打算走著來章華宮的，可剛走出蘭芷宮沒幾步，膝蓋便疼得受不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坐著步輦來了章華宮。方姐姐，妹妹不是要有意要冒犯姐姐，也不是故意給姐姐顯擺。姐姐能理解妹妹嗎？”

穆涼婧挺擔心方瑜多心的。只怪自己方才坐步輦是沒想到這一點，再溫和的人，看到別人有意挑釁自己，也會沉不住氣，這是人之常情。所以穆涼婧急著解釋。

方瑜抬起頭，對著穆涼婧笑著。

“妹妹這說哪里的話，方才是姐姐小意了。可這也是禮節啊。”

穆涼婧聽著方瑜這句話后面的半截，有些惱。她在這西岐皇宮中，真是怕極了這些虛偽的禮節，可又必須謹小慎微，身不由己，和其他人維持著這些虛偽而客套的禮數。如今，連本可以與她互相傾述的唯一知心人方瑜，竟也在意起這些禮數來。穆涼婧心中一寒，不知道是因為失望，還是惋惜。

穆涼婧佯怒。

“方姐姐這么說，我可不愛聽。什么禮節，若是在方姐姐面前也要講禮節，那方姐姐可真是變得讓妹妹覺得陌生了。”

穆涼婧越說，語氣越低。說到最后，竟然自己也不自覺黯然神傷了起來。

方瑜倏爾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

“婧兒妹妹，姐姐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啊。看婧兒妹妹的樣子，只怕比我剛才還要小意吧？”

穆涼婧終于看到方瑜的笑容，心里才如釋重負般松了一口氣。

“是了。我寧愿自己小意，也不要方姐姐小意。”

兩人未作耽擱，便直接向太皇太后的長寧宮趕去。

穆涼婧膝蓋的疼痛已經消逝了，她便棄了步輦，同方瑜一起步行。身旁的妙笙見此，張嘴想要說什么，卻被穆涼婧的一個眼神堵在了喉嚨里。

到達長寧宮時，陸無雙并沒有來。穆涼婧也疑心，至昨天上午之后，陸無雙到底有沒有再次來過長寧宮，但她只是揣測，并沒有問出口。

李銀兒的貼身侍女受了陸無雙的口諭，也只能在外殿守候。據來長寧宮的路途中和方瑜閑談時，穆涼婧已經得知，昨日夜里，只有方瑜一人在李銀兒的寢殿里守了半夜。

穆涼婧和方瑜進入寢殿時，李銀兒才剛醒。此時的她不似昨日里的癲狂，看見穆涼婧和方瑜走進，也只是睜著渾濁而無神的眼珠，嘴唇微微張著，看著進來的這兩個人。

方瑜首先跪下，行了個大禮。

“臣妾參見太皇太后。”

李銀兒這時眼睛倒有色彩了，但是卻是憤怒的色彩。

“又是你”

李銀兒伸出干枯的手指，顫巍巍地指著方瑜。

李銀兒看樣子還是有記憶的，竟然還是記得不肯叫自己為“皇后”的方瑜，看來自己得幫幫李銀兒，讓她永遠陷入自己的那個“皇后”的夢里。穆涼婧在一旁冷笑，悄悄握緊了手中的小藥瓶。

李銀兒的手繼續哆嗦著，看樣子就要向方瑜的腦門戳來。

穆涼婧急忙收好小藥瓶于衣袖中。整理好衣服，直直地朝李銀兒跪了下去，也行了個大禮。

“臣妾參見皇后。”

李銀兒聽到這句問安，才收了臉上猙獰的表情，換上滿意的笑容，對穆涼婧點點頭。

方瑜則驚恐地轉頭看著穆涼婧。“皇后”怎么能隨意稱呼？！就算因為如今太皇太后魔怔到想要當“皇后”，她和穆涼婧也是清醒的；況且如今先皇太后已先去，后宮中陸無雙已是皇后。穆涼婧還這樣稱呼太皇太后？！

方瑜對穆涼婧搖搖頭，眼睛里寫滿了不贊同。

穆涼婧則對一臉錯愕的方瑜眨眨眼睛。如果李銀兒不如愿以償地聽到別人稱呼她為“皇后”的話，恐怕是永遠不會消停，那這長寧宮寢殿里，又將會是一場雞飛狗跳。

那自己還怎么給李銀兒喂下那玄云丹？穆涼婧其實思考的是這個。

其中的利害關系穆涼婧也知道。若是稱呼李銀兒為“皇后”，那傳到陸無雙那里，必然會借此刁難她可是必然要先把李銀兒穩下來。

既然方瑜不愿做這個違逆陸無雙的人，那只好穆涼婧自己再一次做這個違逆的人。其實此時寢殿只有穆涼婧和方瑜，方瑜又是穆涼婧信得過的人。那穆涼婧只有勉強一試了。

這時穆涼婧已經站了起來，她上前扶起方瑜。方瑜疑惑地看著她。

“婧兒妹妹，你最好得快些改口。”

穆涼婧嘆口氣，看了眼不遠處沉浸在“被人稱作‘皇后’”的喜悅中的李銀兒，壓低聲音。

“方姐姐，妹妹我這也是為了太皇太后的病情，一直鬧著，怎么好好治療啊？”

方瑜不贊同地搖頭。

“可是如果讓皇后娘娘知道了”

穆涼婧只有安慰方瑜，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剖析給方瑜聽。

“皇后不會知道。這里只有方姐姐和我，只有我們這兩個神志正常的人。方姐姐肯定不會將這些說予皇后聽。那又何必擔心呢？”

方瑜聽到穆涼婧這樣的說法，眼神很快地閃爍了一下。

“難免隔墻有耳。”

吞吞吐吐地說完這句話，方瑜看著穆涼婧的臉，認真地觀察著穆涼婧的神色。

穆涼婧被方瑜這一提醒，才想起這。落紗已死，赫連毅又對自己垂涎許久，陸無雙肯定會針對自己。說不定，隔墻真的有耳

“唉。”

穆涼婧長嘆。

方瑜聽見穆涼婧這一聲嘆息，便試探地問著。

“婧兒妹妹，為何忽然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