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晚知道,他這是怕許成多想,覺得自己手不能用了,就沒有繼續留在陸言深身邊的價值了。
“我去給你們取點水果過來。”她起身,準備去樓下的精品商店買點吃的,順便問道,“你們有沒有什么要喝的東西,咸檸七?還是果茶。”
“您別忙了,還是我下去吧。”江燁連忙起身,他的視線不經意間掃到門口,整個人突然愣住了,眼神變得復雜。
言晚順著他的眼神轉過去:“怎么了?”
她這一看,就發現門口站著一個消瘦的人影。
來人壓著鴨舌帽,慢慢取下自己的墨鏡和口罩,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江笙其實已經在門外站了半天了,聽著他們斗嘴說笑的聲音,卻遲遲不敢邁出一步。
他不敢看病床上的許成。
那天,他聽表姐說許成的手廢掉了,內心就一直被愧疚折磨著。所有人都告訴他,別來見他們,是這群人毀了江家。
但他總覺得,自己也做錯了事,應該當面來說一句道歉。
江燁冷下臉來,向前一步:“你來干什么?”
言晚按住他的胳膊,說:“江燁,冷靜。”
這個時候,她說話沒有什么效果,江燁始終用仇視的眼神看著他。陸言深倒是不意外,把電腦放在一旁,問許成:“有人來看你了,需要我們回避一下嗎?”
他說完這句,江燁立刻接上:“我們出去之后,萬一他對許成不利怎么辦?”
“江燁。”許成難得正經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說,“不會有事的,你們先出去吧。”
“但是……”江燁話還沒說完,就被陸言深拖走了。
看到他們剛才打打鬧鬧的樣子,江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昔日在帝都陸家別墅里,他們聚在一起喝酒打牌,整夜討論療養院的設計圖。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日子真是簡單又純粹。
也許從他揮刀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去了。
也或者,那樣的快樂從來也不屬于他。
江笙慢慢走近許成,說:“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已經……”
“別。”許成忽然笑著說,“別這么正經,我有點受不了這種氣氛。”
他用左手拍了拍身旁的椅子,說:“坐,其實你不來找我,我也打算找你聊聊來著。”
他的語氣和藹得讓人有點莫名其妙。
這種氛圍不像一個行兇者和被害人的對話,反而像是一對久違的老朋友。
“聊什么?”江笙不敢真的坐下,條件反射性地問了一句,心里有些警惕。
他其實很怕許成會突然斥罵自己,當然,罵也是應該的,但是……
“聊你的事啊。”許成很平常心,說,“你之前不是說,自己一直跟艾倫學建筑設計的嘛,還求了他很長時間才讓對方收下自己,現在怎么不做這方面了,又不喜歡了嗎?”
怎么突然話起家常來了,江笙一頭霧水,雖然不明就里,還是跟著答道:“因為家里不是很贊同,把我的參賽稿子都燒掉了,之前不太懂事,總想跟他們對著干……既然他們不想讓我做這個,那我干脆什么都不做……”
他說完這些之后,也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像是小學生,簡直太幼稚了。
許成倒是很寬容地笑了笑,果然還是小孩子脾氣。
被家里人寵著長大的,有天真下去的資本。
不過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許成對他說:“堅持下去吧,既然曾經那么喜歡的話,不要隨隨便便就放棄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帶著笑說:“你知道么,其實我以前一直很想當個賽車手,雖然這個想法有點不切實際吧,我家里現在還有幾十部賽車模型。那天我在病房醒過來,他們告訴我,我的右手以后不能用了,你知道我的第一反應是什么嗎,我在想,我的賽車怎么辦?”
許成說,他喜歡的那臺車很貴,之前一直不舍得買,現在終于可以放下心了,因為買了又不能開。
許成的視線落在自己那只手上,很平靜,但藏著遺憾。
他明明是在笑著說這些話,江笙卻聽得眼眶發紅。
病房外,言晚問陸言深:“你猜他們會聊什么?”
陸言深輕輕搖頭:“不知道,不會打起來就好。”
他們兩個坐在椅子上,溫聲細語地聊天,絲毫不見慌亂。江燁卻急得在病房門前亂走,一刻也停不下來。
終于,過了五分鐘,陸言深嫌他晃得自己眼花,忍不住出言制止:“你能不能安安靜靜坐一會兒,或者站一會兒。”
他說江燁簡直像個準備沖進去捉奸的丈夫。
江燁臉色不自然地說:“我不放心。”
陸言深無話可說,只能放任他繼續亂晃。
他轉頭對言晚說:“前兩天我見過劉京詩了。”
“詩詩姐?你們聊了什么?”她的注意力瞬間從江笙身上轉移。
“她給我拿了一份資料。”陸言深輕聲說,“是江家之前搞的一些鬼,還好她的消息來得及時,不然指不定還要出多少亂子。”
原來如此,言晚松了一口氣。
陸言深看她這副表情,忽而笑道:“你是不是擔心我們會起沖突。”
“你不會的。”言晚搖搖頭,她了解陸言深的性格。
她只是擔心劉京詩會固執到底,到了這步田地還想著拯救江家。
畢竟,現在英國那個船王的兒子還對她念念不忘,只要她松口,用自己來交換江家的一線生機,也不是不可能。
陸言深說:“我猜江夫人也有這個打算,否則也不會擺出那么高高在上的姿態。不過他們這次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就像劉京詩說的,曾經她為了江氏付出自己的大好青春,默默無聞打理一切,是因為顧念著親情。
但這次他們罔顧一切,把人利用到底的作風,徹底把她惡心到了。
言晚輕輕嘆出一口氣,說:“我突然好想回帝都。”
在香港的每一天,都過得太煎熬了。
病房的門開了,江笙戴著鴨舌帽走出來,沉默不語。
言晚也站了起來。
現在當事人說了不計較,他們也不好再說些什么。
江笙看起來比前幾天瘦了很多,臉色也很差。
雖然立場不同,但言晚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體會他的心情。
天翻地覆,從云端掉到泥沼里,這種落差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