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高考只剩一百天, 在這最后沖刺階段學生們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一周一小考,半月一大考, 晚自習也由原來的兩節(jié)加至三節(jié)。
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試卷講不完的題, 就連唯一能喘口氣的周末也被學校強制征用來補課。
高三是黎明最暗的夜路, 是鯉魚躍龍門的一剎那,每個人都迫切期盼這樣的枯燥的日子趕緊過去, 卻不得不披星戴月只爭朝夕。
周六下午, 剛結束了一場模擬考,小半個月都陰沉沉的天氣終于這天放了晴。趁著成績還沒出來, 學生們有了一段得以喘息的閑暇時光。
從考場出來后,裴子熠直奔籃球場占位子。為了這場考試孫學文已經很久不讓他們打籃球了,再不抓緊運動運動, 他渾身骨頭都要僵了。
祁燃被老師留下幫著整理試卷,兜里的手機響得沒完沒了, 裴子熠隔兩分鐘就給他打個電話, 要他快點過來, 高二那幫小學弟嚷著要和他倆切磋球技。
祁燃回了個【嗯】,動作依舊不緊不慢的。
來到籃球場已經是半個小時后了,裴子熠正和高二籃球隊隊長單挑, 運在手里的球幾次被對方截斷, 搞得他非常不爽。見祁燃來了, 立刻叫了暫停, 擦擦汗朝他跑了過去。
“靠,你干嘛去了, 再不來那弟弟都快被老子虐死了。”
祁燃哂了聲, 將路上買的礦泉水丟進他懷里, “是嗎?我怎么看著是你被人家壓制得死死的?”
裴子熠擰開瓶蓋大口大口地灌水,猛地聽到這句話險些被嗆著。他抹了把嘴,將瓶子扔到書包邊,“你丫不拆穿我會死嗎?別廢話,趕緊脫衣服上場,讓這幫小弱雞見識見識咱們六中雙子星的默契,分分鐘完爆他們!”
“行,來吧。”祁燃挑眉,算起來他也許久沒有碰球了,手還真有些癢。
三月的天,天氣開始逐漸回暖,他解開校服拉鏈,里頭是件簡約白t,領口偏低,隱約可見半截鎖骨,熠熠生輝的眉眼里是掩不住的少年氣。
簡單的熱身過后,兩人返回球場,叫了同年級的男生組隊和高二學弟來場不一樣的較量。
雙子星組合對戰(zhàn)高二籃球隊,這樣的神仙陣容難得一遇,比賽開始不久就吸引了大片女生為之駐足。
祁燃打前鋒,裴子熠打后衛(wèi),運球、傳球、投籃,兩人配合十分默契,很快將比分拉開。
中場休息,祁燃領著隊友商量戰(zhàn)術,說話間一段突兀的閑聊冷不丁跌進耳朵里。
“欸,張智,我記得你不是在追一班的徐知歲嗎?怎么后來沒動靜了?”
“她呀!嗐,不提也罷!那女的就是一個婊/子。”
這個字眼就像晴天里的一聲驚雷,炸響在籃球場的上空,祁燃和裴子熠雙雙回頭,眼神逐漸冰冷。
張智對身邊的狀況渾然未覺,懶洋洋地勾勾手指問旁白的人要了瓶水。
同伴也驚訝于他突然轉變的態(tài)度,繼續(xù)問:“不是吧,她不是長得挺清純的嗎?”
張智喝了水,將瓶子拋了回去,胳膊擱在后排座椅上,翹著二郎腿晃啊晃,不屑道:“清純個屁,她就是個公交車,誰都能上唄。老子以前是不了解情況,才被她的外表給騙了,你猜怎么著,她初中就被人給睡過了!”
“真的假的?”對面的男生皺起眉頭,有些懷疑他是自己得不到就想毀了人家姑娘的名聲。
張智哼了一聲,“騙你有意思?我跟你說她呀……”
另一側,祁燃的沉穩(wěn)出現了裂縫,早已在一串串不堪入耳的字眼中紅了眼睛,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拳,指節(jié)均已泛白。
他暗咬后槽牙,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眼底浮上了一層戾氣,“裴子熠,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裴子熠卷起袖子,拳頭按得咯咯作響,冷笑:“正好,老子很久沒和人打架了。”
……
祁燃和裴子熠把張智給揍了,這事鬧的沸沸揚揚,據說當時場面一度混亂,兩人將張智按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被對方打得頭破血流。
事后,張智回家又哭又鬧,他爸帶著一大家子親戚把德育處給圍了,硬逼著老師給個說法。
教導主任無奈,打電話把祁燃和裴子熠的家長也請了過來。
這件事張智本身就不占理,加上孫學文最是護犢子,問清楚前因后果他也不干了。雖然祁燃他們動手打人的做法不對,但自己班的學生尤其是徐知歲這種品學兼優(yōu)的好姑娘決不能讓人平白欺負了去。
雙方態(tài)度強硬,教導主任一個頭兩個大。然而在這件事里,他也是有私心的,像祁燃和裴子熠這樣幾年難得一遇的好學生,要是在這個關口按張家人所說的給了處分,難免影響他們考試的心態(tài),到時候升學率沒了保障誰又來負責?
他費了好一番口舌才將這件事按下,最終決定讓雙方互相賠禮道歉,寫個檢討書就完了。
可孫學文卻說要他們道歉可以,張智也必須向被他造謠的女同學賠禮道歉才行。
追不到人家姑娘就在背后抹黑,這事兒說出來都丟人,張智一家自覺理虧,最后道歉檢討書一塊省了,就當這事沒有發(fā)生過。
但為了學校的規(guī)章制度,教導主任還是在新一周的升旗儀式上通報了這起事件,并嚴厲批評。
聽到祁燃和裴子熠打架,全校一片嘩然,而徐知歲更是當場懵了。
這段時間學校里流傳的一些莫須有的流言她并非全無察覺,走在路上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她身后指指點點,大家看她的眼神總透著怪異。
她為此難過了一段時間,也猜到流言蜚語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誰,但很快想開了,謠言這東西清者自清,她沒必要為了這種事影響備考的心態(tài)。
可眼下,祁燃竟然和人動手了?那個人還是張智。
她心臟怦怦直跳,呼吸也紊亂了,很難不去猜想他們打架的原因是否和自己有關。
若是祁燃真的為了她打架,是否就證明他是在意自己的呢?
她按捺住內心的波瀾,在回到教室后裝作不經意地問祁燃:“你們好端端的為什么和張智打架?”
祁燃眼角掛了傷,聞言收拾東西的動作頓了頓,反應漠然而冷淡,“沒什么,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他們倆能有什么恩怨?據她所知在此之前祁燃和張智從未打過交道,難道是在籃球場出了什么事?
徐知歲還想再問下去,祁燃卻不怎么想繼續(xù)這場談話,抬眸直視她:“還有什么事嗎?”
他的眼神毫無溫度,甚至帶了點冷漠的疏離,猶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徐知歲熾熱的心瞬息涼了個透徹。
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祁燃讓人覺得很陌生,雖說他平時就是個話不多的性子,但從沒像今天這樣讓人覺得無法接近死氣沉沉的。
徐知歲想他是不是還在因為打架的事生氣?可反觀裴子熠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到處沒心沒肺地吹噓那天自己有多牛逼。
“沒,沒有。”
徐知歲默默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不久之后裴子熠吹著口哨回來,徐知歲蔫兒吧唧的,將同樣的話對他問了一遍。
裴子熠摸摸鼻子,表情心虛,“你別多想,老子就是單純看他不順眼,順便為你出了口氣。”
“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徐知歲皮笑肉不笑,裴子熠并沒聽出她在說反話,厚著臉皮說了句:“不客氣,誰讓你是我同桌呢。”
徐知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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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第一節(jié),是孫學文的數學課。一進門,他就讓祁燃把高考的報名發(fā)到每個人的手里,并用了半個節(jié)課的時間交代這個表該怎么填,每個學生僅此一張,千萬不能填錯。
孫學文在臺上語重心長,祁燃卻拿著高考報名表愣愣地出了神。
他回想起了上個周末,因為祁盛遠去國外出差,爺爺腿腳不便,所以教導處那邊其實是祁盛遠的特助替他出面解決的。
回去的路上,特助接了幾通電話,聽話頭好像是w集團又派人來談收購的事宜,公司那邊的人搞不定,讓特助趕快回去。
特助深感壓力巨大,掛了電話,摘下眼鏡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祁燃心頭微動,問:“公司現在的情況很嚴峻嗎?”
特助回頭,眼底透著驚訝,想了想大概是祁董把公司的事都告訴兒子了,也就沒再藏著掖著,嘆了口氣道:“是,可以說是前所有的困局了。因為材料供應鏈斷了,目前產品的生產都成了問題,祁董這次出差就是去日韓尋找新的合作商,但目前還沒有消息。”
祁燃攢緊手心,“那技術部門嗎?這段時間有沒有突破?”
特助嘲諷地笑了一聲,搖搖頭,“根本指望不上,這個研發(fā)工作本就困難,更別說生產技術都掌握在少數外國企業(yè)手中,想要自給自足,沒有精細的設備根本做不到。對手公司拿捏住了我們這個弱點,企圖將盛遠趕出市場,w集團那邊也開始給我們施加壓力,用高價挖走了我們好幾個研發(fā)人員,許多員工看不到希望,選擇了跳槽。”
祁燃聽完陷入漫長的沉默,右眼眉骨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別的,此刻突突起跳疼得厲害。
特助并未察覺他的異樣,望著窗外自言自語:“要是咱們公司有自己的技術人才、能自己做研發(fā),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可那些出去讀書的,但凡學到了某個高度,就很少有人愿意回來。唉,中國企業(yè),道阻且長啊……”
……
“好,報名表收起來好好保管,明天早上統(tǒng)一交到我辦公室。現在把卷子拿出來,我繼續(xù)講題。”
孫學文高亢的聲音將祁燃從回憶里拉了出來,他深深地看了眼手里的高考報名表,將其對折收進了書包。
晚上回到家,客廳還亮著燈,祁老爺子在書房的搖椅上打盹,手里攤著本看了一半的經濟學讀物,蓋在腿上的毛毯因為翻身而落在了地上。
祁燃走過去,撿起毛毯抖抖灰,輕手輕腳給爺爺蓋上。
年紀大了睡眠淺,稍有風吹草動很快就驚醒,祁老爺子睡眼迷蒙地坐起身,盯著祁燃看了好半天才認出是自己孫子回來了。
“回來了,爺爺廚房給你留了夜宵,給你端來啊。”老爺子低頭找拖鞋。
“不用了爺爺,我不餓,就是想和您說說話。”祁燃給他掖了掖腿上的毯子。
涼風從窗戶縫隙鉆進來,清冽拂面,老爺子睡意消散了大半,笑意溫和道:“行啊,好久沒和我們家小燃聊聊天了。你別嫌爺爺嘮叨就行。”
“不會。”祁燃很淺地牽了下唇角,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老爺子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見他面色凝重,知他有心事,緩緩道:“有什么事可以和我這老頭子說道說道,我雖古板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但我年紀擺在這,經歷的事情也比你們多,總能給你理出個道理來。”
祁燃沉默,在爺爺身前蹲下,雙手搭在他的膝蓋,猶豫再三,終是開了口:“爺爺,我想出國留學。”
祁老爺子面露怔忡,瞇了瞇眼睛,聯想到他這兩天的不對勁很快明白過來,“是為了你爸公司的事吧?”
祁燃點頭。
“可爺爺記得,你之前的理想是考國科大。”
祁燃垂下眼眸,露出些許難過,悶聲道:“可我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公司倒了,那是爸媽一輩子的心血。”
祁老爺子當然明白他的心結,自從舒靜去世后,這孩子一直抑郁寡歡,如今又得知公司陷入困境心里難免有了負擔。
作為孩子的爺爺,他內心也是糾結的,一方面他欣賞祁燃身上的責任感,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這孩子背負著這么大的壓力。這條路一旦選擇了,就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老爺子想了很久,像小時候那樣輕柔地摸了摸祁燃的短發(fā),語重心長道:
“其實不管是進入國科大還是出去學習國外科技,最終的目的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這些年國家的軍事在不斷發(fā)展,可中國企業(yè)在國際市場受到的打壓卻沒有停止過。若有朝一日,你真能帶著技術學成歸來,帶領大家做大做強,那也是一種榮耀。”
“如果你決定出國,爺爺希望你記住自己的初心,牢記自己是為什么而赴洋求學。如果你還是想堅持自己最初的理想,那你就不要讓自己背上這么沉重的包袱,堅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有朝一日公司倒了,也與你沒有關系,你不必為此而感到內疚,知道嗎孩子?”
……
祁燃在書房坐了一夜。
第一縷晨光透進窗戶的時候,他拿起手機給遠在國外出差的祁盛遠打去了電話。
父子倆聊了近一個小時,祁燃眼眶深陷,思路卻依然清晰。
通話結束后,祁燃從書包里翻出了那張高考報名表,眼睛一動不動像是要把薄薄的一張紙看穿。
片刻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錯開眼,將報名表鎖進了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