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歲。
舒靜覺得這個女孩的名字很熟悉,想了想,忽而笑了起來,“我記得你,你是祁燃的小學同學。畢業照上坐在第一排,個子小小的那個女生,是你吧?”
“是!”徐知歲彎著眼笑,就像得知祁燃記得自己時一樣驚喜。她走了進去,在護工阿姨的招呼下落坐在病床邊的一張小板凳上。
“我們現在也是同班同學,祁燃就坐在我前面。”
舒靜很輕地笑了下,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是嗎,那真是巧了。你是來找他的吧?我幫你打個電話讓他趕緊上來。”
說著,她作勢去摸床頭的手機,但身體虛弱,稍一動彈就渾身作痛。徐知歲連忙按住她,懂事道:“阿姨我不急的,我可以先陪你說說話。”
“那也好。”舒靜捂著腹部,氣喘吁吁。盡管已全力配合治療,但她的癥狀沒有絲毫好轉,剛才的動作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
徐知歲見她神情痛苦,連忙問:“阿姨你還好吧?”
“沒事,老毛病了。”舒靜靠上枕頭,擺了擺手,“這些天也不知怎么,總是吃不下東西,一睡就是一兩天,害得一家人在這陪我受罪。”
她語氣十分輕松,顯然是不想旁人為自己擔心,徐知歲明白她的心思也就沒再多問,就像對待尋常長輩那樣與她聊天,說學校里發生的事。
兩人正說著話,祁燃回來了。見到徐知歲,他微微一愣,繼而將目光轉向病床上的人,急切地將早餐擱在床頭柜上,探身關心舒靜的情況。
“媽,你醒了?感覺怎么樣?我找醫生來看看。”
“我沒事,剛才醫生已經來過一趟了,知歲也陪我說了許久的話,等你回來我病都好了。”舒靜笑著埋怨兒子去的太久了,讓客人好等。
祁燃替她掖了掖被角,轉頭對徐知歲說:“抱歉,早餐店人多,排了會兒隊。”
這話倒讓徐知歲不好意思了,明明是她不打招呼就來的,哪里用得著他道歉,連忙擺手說:“沒關系的,今天國慶節哪里都人多,我也才來沒一會兒。”
祁燃嗯了一聲,沒在出聲,心里卻在想昨天宋硯和裴子熠不是已經把這周的試卷送來了嗎?
或許是感知到了他的困惑,徐知歲撓撓耳朵,面色微窘地說:“那個……我就是正巧路過,然后就想過來看看阿姨怎么樣了,順便再把這個給你。”
她從鼓鼓囊囊的斜跨包里拿出幾本筆記本,小聲說:“這是我各科的課堂筆記,雖然不如你自己做的好,但老師講的重點都在上面了,如果你不嫌棄可以留下看看。”
她低著頭,不敢直視祁燃的眼睛,只覺得自己的手架在半空中許久,他都遲遲沒有反應。
就在她等到心里發虛,琢磨他若是拒絕自己該怎么圓場的時候,祁燃突然伸手接住了筆記本,露出一個很淡的笑,“謝謝。”
“不客氣。”徐知歲長舒一口氣,將滿是冷汗的雙手背在身后。
祁燃將她送來的筆記放在角落臨時搭起的行軍床上,那是他這段時間休息和學習的地方。
因為舒靜的病,他這些天也沒什么心思整理自己,行軍床顯得有些雜亂。他將書和試卷收拾整齊,又順手理了理身上的襯衣,讓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過邋遢。
轉過身,打開剛買上來的早餐問:“吃早飯了嗎?”
周韻不在家,徐知歲一出門就急著趕地鐵根本沒顧得上填飽肚子,她搖了搖頭,想說自己坐一會兒就走,沒想到祁燃看了她一眼,說:“那正好,一起吃吧。”
沒等徐知歲回應,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已然遞到了眼前,面對美食和祁燃的雙重挽留,徐知歲欣然拿起了筷子。
醫生囑咐舒靜只能吃少許流食,祁燃買了粥,像哄小孩子似的小口小口地喂給她喝。
他比前幾天見時更加清瘦了,眼睛布滿紅血絲,周身縈繞著困倦的氣息。說話時聲音沙啞,帶著明顯的顆粒感,許是太累了,面色也淡,沒有什么表情。
舒靜喝了幾口就說飽了,想起今天是國慶節,讓祁燃打開電視機看閱兵儀式。
徐知歲記得,那天的馬路上處處可見鮮艷的紅旗,大街小巷放著愛國的歌曲,她和祁燃母子就這樣在病房里看完了三個小時閱兵儀式。
舒靜不停感嘆祖國的強大、軍人的英勇,而在這個過程中,祁燃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安靜地坐在角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電視機。
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有向往而生動的光。
徐知歲看在眼里,不知怎的,心頭酸澀。
這時的她不會想到,十年后的建國70周年大閱兵她也是在醫院看的。
只不過那時她的診室外排滿了前來問診的病人,她恨不得將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只能趁去廁所的功夫匆匆掃一眼大廳里的大屏幕。
看見中國軍人挺拔的身姿時,她悄悄紅了眼眶——
是否因為想到了祁燃,她不愿意深究,也沒時間深究。
那時的她和祁燃,已經近十年沒有聯系了。
-
閱兵儀式快要結束的時候,祁盛遠風塵仆仆地從外頭回來,見妻子醒了,連忙上前噓寒問暖。
他似乎一夜沒睡,眼眶烏青,臉上滿是倦意,西裝襯衫褶皺不堪。舒靜看著有些心疼,問:“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祁盛遠搖頭,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大不了的,材料進口上出了些問題,連夜開了個會,已經解決了。”
舒靜頷首,也沒再多問,公司上的事務她一向都是支持丈夫的決定的。
祁盛遠買了水果,讓祁燃洗給徐知歲吃。幾人說著話,一個年輕護士走了進來,對祁盛遠說:“祁先生,您來的正好,方主任找你過去,有些事情要和你說。”
祁盛遠心中一緊,下意識問:“是不是檢查結果出來了?”
年輕護士猶豫了一下,只說:“您去了就知道了。”
祁盛遠點頭,心里大概有了底,他站起身正了正領帶,將胸前的褶皺撫平,轉身摸了摸妻子的頭發,笑道:“你先睡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又對祁燃說:“你在這里照顧好媽媽,有什么事打我電話。”
祁燃看著他,沒有應聲。
祁盛遠走后,舒靜關掉了電視機,說是困了要睡了。
不知是怕光還是別的,她用被子蒙住了臉,翻身背對著祁燃和徐知歲,按下電動按鈕將病床放平。被子下的她肩膀輕輕顫抖,喘氣也比平時重了。
徐知歲覺得,她好像在哭。
祁燃顯得非常不安,卻只是保持沉默,過了會兒,他借口要出去打開水,把舒靜交給護工照顧,自己開門出去了。
徐知歲知道他想做什么,開門跟了上去。
醫生辦公室里,普外科的方主任正拿著一疊檢驗單在和祁盛遠交代病情。他面色嚴峻,不停地推著鼻梁上的眼鏡,好一會兒才開口:“經過這么多天的檢查,現在基本可以確定,你夫人患的是胃癌……且是晚期。”
聞言,祁盛遠沉默了。他低著頭,反復翻看著手里的化驗單,再抬臉時,雙眼通紅。
其實這么多天,他心里多少已經有準備了,可當檢查結果真正擺在眼前時,他還是無法接受。
他哽咽著說:“那是否能夠手術?”
方主任嘆了一聲,拿起幾張ct影片放在燈光下,“癌癥晚期一般不建議手術了,而且她的情況不容樂觀,癌細胞擴散地太快,已經影響到了全身。目前她的身體狀態較差,如果執意手術可能會出現感染或貧血癥狀,會加速患者的死亡,所以我們專家組的建議是做保守的綜合治療。”
祁盛遠靜靜看著醫生,仿佛一瞬間難以消化這么多信息,良久,他啞著嗓子開口:“那如果……我是說如果,癌細胞得不到控制的話……我愛人還能活多久?”
方主任理解他的心情,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醫生能做的只有積極治療以及告訴病人家屬實情。
“按照她的情況……3到6個月吧,也有可能更短,希望你們家屬做好充足的心里準備。”
“……”
“哐當”,門外傳來一聲破碎的聲響。
祁盛遠起身查看,只看見碎了一地的玻璃渣,還有站在長椅邊不知所措的徐知歲。
他很快反應過來,問:“祁燃來過了?他全部聽到了是嗎?”
徐知歲垂下眼眸,忍住淚,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