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李、林二人便馳車向李少輝老家駛去。老家距市里的車程約為三個小時。此刻正是初秋八月,田野一片生機,不寬不窄的鄉間小道迤邐前延,不見盡頭,道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綠色莊稼,有綠油油的玉米,有黃燦燦的向日葵…都帶著沉甸甸的果實堅挺不拔的屹立著。田間的青蛙也在一蹦一跳地捕著食,偶爾還會心滿意足地發出咕咕聲,與樹上的蟬鳴鳥啼聲和秋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組成了這塞外高原秋日最動聽的樂章。
置身于這天高氣爽的秋日中,李、林二人心中也蕩漾著一股難言的秋意,那是一種風景宜人的興奮,是一種收獲季節的喜悅,也是一種山水田園的悠然。
二人一路行來,邊走邊玩,足足花了兩倍的時間才回到了老家。
自李少輝姥姥去世之后,李少輝約有兩年時間再沒有回來過,一來是工作繁忙,已經無暇回來蹉跎時光,二來親戚之中,已經大不如往日親密,除了生疏的客套著,談一些金錢權勢的的話題,再無其他,再者最近幾年這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大部分年輕人早已不甘心屈居于此,外出打工,只剩老人兒童守在這里,毫無熱鬧可言。
李少輝拿出了大門的鑰匙,在那把銹跡斑斑的鎖子上干巴巴的轉了幾圈,方才打開。
伴隨著“吱呀”的開門聲,院中的景象映入眼簾,而童年的回憶也被一一喚醒,其中最難忘的就是姥姥慈祥的笑容。
姥姥是一個特別愛干凈的人,不僅房間里一塵不染,就連偌大的院落也清清爽爽。因姥姥年齡大了,行動不是很方便,所以家中除了一狗一貓,再沒有其他家禽,雖然這樣少了鄉下人家的幾分熱鬧,但同時也少了許多臟亂。
李少輝還記得幼時常被姥姥逼著打掃院子,因為這邊地處塞北,總會在春秋來臨之際迎來漫天飛舞的沙塵暴。
沙塵暴來時氣勢洶洶、遮天蔽日,且持續時間又長,常常是清晨來臨,直到傍晚才肯罷手。
所以一等到風停了,姥姥就會嘮叨著讓李少輝拿上那把比他大一倍有余的掃帚清理院落。
“明天,大風還會刮來的,掃了也是白掃。”那時的李少輝為了偷懶,狡猾的辯解著。
“那你明天也要吃飯,今天吃了是不是也是白吃?”姥姥針鋒相對地批評道。
這對年齡相差懸殊的祖孫二人一邊干著活,一邊斗著嘴,成了李少輝兒時最溫馨的一幕。
李少輝的姥姥也是一個很有情致的人,每逢播種季節到來,她就會將偌大的院子分成幾個區域,翻新耕種。
靠南的墻上有一顆枝繁葉茂的杏樹,在它的下面可以載上幾株喜陰的花草;院子東面風向較好,可以種上玉米向日葵,院子正中間是雨水積聚之處,可以插上幾苗番茄…
這些花草蔬菜在姥姥的精心呵護之下,往往不久之后,就會破土而出,長出嫩芽,帶著點點新綠,俏麗活潑,為這黃土院落帶來幾絲春意。
到了開花的時候,這些植物便又要迫不及待地迎春怒放,常常一晚之后,當李少輝在明媚的清晨中,在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中醒來時,便發現這些昨日還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已在一夜之間都悄然綻放了。黃色的,白色的,紅色的…姹紫嫣紅一片,那時的李少輝常常顧不得穿衣穿鞋,只著短褲,就光著腳在姥姥親切的責罵中跑了出去。
清晨時分,涼風習習,十分愜意,蜜蜂采蜜,蝴蝶翩翩,而李少輝也在萬花叢中幫著掐枝授粉。
“今年的尖椒比去年的長勢要好上許多,到時候結的果實一定又嫰又辣,就是番茄開花有點慢了…”李少輝在早飯時也會聽到姥姥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聲,又像是在和自己不經意的閑談,而她臉上也滿是柔和的表情。
等到初秋來臨時,姥姥的辛勤付出也有了回報,院里的花草蔬菜紛紛感恩地結出果實,有像臉盆一樣大的向日葵,有紅彤彤的番茄,有碧油油的尖椒…
這時,在這個本是一無所有的院子中,一個栩栩如生的植物樂園也就悄然形成了。
李少輝常在無聊時刻,躲在期間自娛自樂,靜聽花開葉落,默看葉綠葉黃,抑或者干脆摘下一個番茄津津有味地品嘗著。
那時熱情的鄰居都很喜歡相互串門,當他們看到這繁茂的盛景時,不免嘖嘖稱奇,繼而不遺余力的地稱贊一番,而笑的合不攏嘴的姥姥也會摘下新鮮的瓜果蔬菜作為回饋。
只是歲月悠悠,如今的姥姥早已安息在南山腳下,陪著姥爺長埋土下,靜靜地看著這片生她養她的黃土高原。
“我們去拜拜姥姥吧!”林月兒挽著李少輝手臂輕聲說道。
“嗯,我也有這個意思,我姥姥姥爺都是很慈祥的人,如果他們見我帶了你這樣一個漂亮溫柔的外甥媳婦一定會很高興的。”李少輝的話讓林月兒很是受用,她笑道:“到時候,我一定會和姥姥告狀說你這個人很不老實,就會欺負我,讓她托夢警告你。”
李少輝笑道:“你放心,我姥姥很疼愛我的,她看見有你這么好的一個女孩,一定不會讓我放過你,一定會讓我糾纏你一輩子的。”
“那好啊,就怕你堅持不下來,等有一天,我也變老了,變成了那個黃臉婆了,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疼愛我了。”林月兒輕柔的話語,就像一片泛黃的細長柳葉撥弄著平靜的水面,觸動了李少輝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李少輝聲音淡淡卻又無比真誠,道:“傻丫頭,一直以來,你都嘲笑我很傻很呆,現在我才發現,你才是天底下那個最笨的女人,這么久了,你還不懂我的心意嗎?
和你一起慢慢變老是我此生最大的夢想,我不僅要看著你容顏不再,慢慢變成黃臉婆,我還要看著你頭發白了,牙也掉了,背也彎了,變成一個十足的小老太太,卻還能對我笑著,向我撒嬌,指責我不聽你的話,凈惹你生氣。”
林月兒羞紅了臉,嗔道:“討厭,你這人怎么老是這么找人恨呢?就想著把人家變成一個丑八怪。”
“你只有丑了,我才能放的下心啊!”李少輝取笑著,又把拜訪姥姥所需要行走的路程詳細告訴了林月兒。
若要看望葬在南山腳下的姥姥,路程頗為曲折,先要經過村中由南至北的主路,路的盡頭是層出不窮的溝壑,溝壑漸入漸深,約有幾公里長,溝壑的盡頭是一座小廟,廟的背面是一條漫長的斜坡,沿斜坡前行一刻鐘,便翻出了溝壑,到了山下的小樹林,穿過小樹林,李少輝姥姥和姥爺的墓地就在那里了。
李少輝想著若要看望姥姥,路程遙遠,頗為老累,以林月兒嬌滴滴的身子如何承受的住這翻山越嶺之苦,所以才有了剛才那番述說,意在打消她的念頭,但他看著林月兒堅毅期盼的眼神,也只能隨了她。
兩人行走在村中主路時,人來人往中都是陌生的面孔,即使有幾個長輩看著李少輝,是略略驚訝的若有所思著,但最終也不敢確認。他們大都驚訝于林月兒的美麗,以為又是觀光游覽的異地客人。
李少輝心中苦笑,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竟然成了故鄉人眼中的異地人。
故鄉,已經在自己的思念中,漸行漸遠,越來越陌生。抬頭望去,爺爺那三口破舊的窯洞早已不在,代之而替的是一個村里的文化廣場,廣場不算熱鬧,停了幾輛小轎車,正中間圍了一群人,估計又在曬著太陽,虛度年華。
進了溝壑,兩側是高達幾十丈的懸崖峭壁,腳下是一條被雨水沖刷出來的石頭小道,崎嶇不平,彎彎折折的伸向遠方。
“這里好涼爽啊!”林月兒驚嘆于眼前的美景。
“那是,這里在我們小的時候就是避暑勝地。”李少輝笑著答道:“我們這里熱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特別是到了晚上,涼風習習的,那才是我們小孩子一天的開始呢!”
林月兒好奇道:“那你們經常都玩什么呢?”
“就是那些最普通的娛樂活動了,比如像捉蛐蛐聽大戲爬地洞(據說是八路軍抗日時所挖的,為了躲避日軍的屠殺)什么的,其實也沒多少樂趣,現在想想那時還真是幼稚,那時為了和小伙伴玩這些,有時連飯都來不及去吃。”李少輝說著還搖頭笑了笑。
“一個幸福的童年不都是在這些充滿童趣的活動中度過嗎?不像我---哎…”林月兒嘆了口氣,臉上很是落寞。
“你怎么了?”
“小的時候我丟過一次,所以舅舅舅媽從來不讓我晚上出去,我只能在每天的晚飯后,坐在院子里,一個人聽蛐蛐鳴叫或者數天上的星星,很無聊寂寞的。不過那時的夜晚好美麗的,那星星亮晶晶的閃著光,就像寶石一樣,我時常數著數著就睡著了。”林月兒又是悵惘又是甜蜜的回憶著,李少輝攥著她的手也緊了幾分。
兩人走到溝壑盡頭,一座小廟就映入眼簾,李少輝介紹道:“你別看這座廟小,聽村里老一輩子說廟下的這座山峰就是龍頭所在,是一塊風水極佳之地,把廟建在這里可保全村風調雨順,所以每到春耕時分,我們村的人都會來這里焚香祈禱。”
“既然這么靈,那我們也許個愿吧!”林月兒說著拉李少輝在廟前跪了下來。
李少輝想想自己也沒什么愿望,就草草應付了事,許愿之后,他睜眼看向身旁的林月兒,她正一臉虔誠地念念有詞,可聲音太小聽不清楚,好一會后,林月兒才許完了愿,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你這是許的什么愿啊?要這么長時間?愿望許的多了佛主一不高興,可就都不靈了。”
“不告訴你,你許的是什么愿呢?”
李少輝笑道:“我啊!當然讓佛祖保佑我們恩愛一輩子,然后再生一窩的小崽,看著他們慢慢長大,而我們卻慢慢變老。”
“什么一窩?”林月兒不忍李少輝的取笑,站起身來做勢欲打,但李少輝早已提前一步,大笑著跑開。
兩人嬉戲一會,李少輝道:“我可告訴你我的愿望了,你的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確實有點多,真有可能像你說的那樣,多半佛祖是不會答應的。”林月兒的語氣一變,忽然有一種淡淡的悲傷。
“怎么了?什么要求那么難?要不你交給我,我肯定幫你實現。”李少輝不明就里的關心。
林月兒沒有說話,展顏一笑,那如花的笑容里分明是在嘲笑李少輝是一個十足的傻子,李少輝越發糊涂,但林月兒堅持不說,他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