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次的春節,李少輝失望之極,他和親朋好友聚了幾次便推脫不去了,可這樣也不能躲過連連厄運。比如姑媽拜訪,就要盤問李少輝的終身大事,問李少輝有沒有對象,能不能給大家看看照片。
李少輝無奈笑了笑,不知如何作答,手機里的照片多的是,可大都是自己混跡在人間天堂的,除此之外,就是自己和肖蓓許諾三人在房間歡娛過的各種照片,這要讓他們看了,自己還不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了?
李少輝心虛的回應,讓長輩們越發著了急,他們有要給介紹對象的,有建議上香拜佛的,更有要了生辰八字,說是找人算上一卦…
李少輝哭笑不得,他架不住鄰居親戚的盤問,索性裝病躲在房間不出來,同時他也在想:“什么時候春節都成了一種煎熬,小時候,在年前幾個月就開始盼望了。”
到了晚上,李少輝的這種煎熬并沒有減輕,反而愈來愈嚴重。
晚飯時分,大伯和七叔到李少輝家串門,酒過三巡之后,大伯因李少輝堂哥年過三十還沒有結婚,對當年執意讓李少輝堂哥上學的行為后悔不已,他唉聲嘆氣地發表了一場驚世駭俗的言論,其大意是讀書無用論。
因為讀書誤了人生的最佳時刻,像與李少輝堂哥同齡的孩子念完初中就出去打工,有本事的、心思活泛的可以免費領個媳婦回來,沒本事的,父母幫襯著,用不了多少錢也都能早早結婚。
等李少輝這一輩念完大學出來時,卻發現社會上的大學生到處都是,那張大學文憑更是不值幾個錢,而且這個時候,人們也現實了許多,結婚只看重房子車子等物質條件,再沒有多少人會考慮人品潛力股什么的。
偏偏這個時候,房地產行業蓬勃發展,房價飛漲,結婚的成本也水漲船高,幾成天價。嚇得許多人都不敢再提結婚二字,只能羨慕地看著同齡人的小孩滿世界打醬油。
“依我看,讓成子倒插門吧,這樣也花不了幾個錢。”七叔吸了口煙,緩緩說道。
“屁話,我就一個兒子,還去倒插門,你讓我的臉面往哪擱?”大伯瞪著七叔怒道。
成子是大伯的兒子,也是李少輝的大堂哥,過了年也就37了。他從小品學兼優,是村里面第一個大學生。
考住大學的那一年,全村都來給大伯慶賀,大伯也是樂呵呵的,逢人就夸,走路都直起了脊背,那種老實人特有的驕傲,李少輝還歷歷在目。
不過后來成子又讀了研考了博,出來工作已經三十多了。他和余強寨有點像,是個工作狂人,一心撲在工作上,只是他的性子比較耿直,在職場中并不被看好,所以幾年發展下來仍不理想,但他又執拗的很,沒有成就一番事業前,絕不結婚,但這可急壞了大伯,而且村里人也開始風言風語,說什么讀書讀壞了腦子等等。
“世道變了,當上門女婿不一定不好,像咱們村的小黑蛋,從小就呆頭傻腦的,沒人看好,可人家倒插給隔壁村后,生兒育女,蓋房買車,樣樣不耽誤。”七叔還試著再勸大伯。
大伯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擱,扯著嗓子罵道:“家里你排行小,大家從小都慣著你,可看看你這個樣子,這話都能說得出口。
上門女婿外表分光,但背地里被呼來喝去,毫無尊嚴,你難道不知道嗎?就說小黑蛋,去年有一段時間,半夜12點多,他還得給他老丈人在外面種地呢!”
李少輝父親是他們兄弟中唯一在政府機構工作的,他適時制止了兩兄弟的口角,轉移了話題。
但李少輝卻感嘆不已,沒想到這種刷新三觀的事竟發生在眼前。他又想到了堂哥成子,雖說幾年沒有見面,他還是能理解堂哥的處境。在古代,因性情正直、不愿同流合污而導致壯志難酬、仕途不得意的書生名士比比皆是,更何況現在。
李少輝又由此聯想到了目前的社會現狀,學子求學近二十年,學會了善良,學會了正直,學會了博聞強識…可等他們出身社會時才會發現,以前學到的并不能給自己帶來好處,反而有可能成為絆腳石。所以聰明的人,會放下原則,重新學習勾心斗角、世故冷漠,他們學會了,就混得如魚得水;而那些學不會或者不愿學的人,就會被認為是清高或者窮酸。
李少輝的大學舍友袁剛,本來打算開一個手辦店,他的創意、運營模式、產品和服務都很好,卻卡在了開店的一系列程序上,被卡了許多次,袁剛就心灰意懶,最終忍痛放棄了這個項目。他沒想到在他們那個小縣城,官場規則和社會關系竟然可以如此黑暗,沒錢想辦事簡直難如登天。
李少輝在家里艱難地熬過了除夕,熬過了春節,終于在初八那天,可以返回當地市里,并打算次日再乘車返回上海。
回市里時,由李少輝姨父開車接送,他是一個直性子的人,向來有話直說,從不拐彎抹角。他看見李少輝便問道:“小輝,你都這么大了,還不領個對象準備成家?”
“嗯,正在努力之中。”
“我問過你表哥了,他說你沒有啊!”姨父的話仿佛是《皇帝的新衣》里那個耿直的小孩,讓李少輝苦笑不跌。
“嗯,還沒定,不過今年就差不多了。”
“今年?我看你也夠嗆,我還不知道個你。”李少輝姨父說完,似乎還有點不屑地笑了笑,雖然是那種善意的嘲諷,可李少輝心里還是很不舒服,他強忍著沒有發作,回到房間開始收拾物品。
李少輝姨父并沒有發現這些,仍在大聲聊著天,倒是他母親心細,看出來李少輝的異常,忙跟著李少輝進了房間規勸。
飯后,李少輝坐在副駕駛,李少輝表姐夫妻兩和妹妹坐在車后,三人先是討論了一番衣服化妝品,隨后又聊開了家長里短,說到了剛上大一的表弟在學校半年時間換了三個對象的事情,李少輝聽得局促不安,不敢搭話,生怕問到自己,索性就閉眼裝起了睡覺。
回到市里,李少輝因要買些特產帶到上海,所以就獨自下了車在街上采購。
在路過民政局的時候,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在了原地。
此時的民政局熱鬧非凡,像菜市場一樣人來人往、喧鬧不止。
人群中有的彼此怒目而視,有的橫眉冷對,當然也有互相破口大罵的,你推我搡的。他們一股腦地涌往柜臺,急切地想要辦理離婚,仿佛離婚證是一張500萬元的彩票,有了它就可以發家致富,奔向幸福。
時間慢慢過去,這種熱鬧的現象愈演愈烈,就在李少輝觀察的短短時間中,又有幾對夫妻走了進去。
在這興盛的市場上,“黃牛”這一無所不能的職業又一次應用而生,他們賊眉鼠眼地穿行在人群中,兜售起了排號票,這一行為使得原本就熱鬧的人群中再一次沸騰了起來。
李少輝看的無言以對,他忽然想起石磊說過的一句話:“結婚是犯錯,離婚是解脫,再婚是執迷不悟。”那時他還不以為然,現在想想似乎還挺有道理的。
次日,當李少輝登上火車時,心里終于長舒了一口氣,回家前的期盼思念,回家后的尷尬不安,以及此時的輕松,讓李少輝百感交集,他是一個很戀家的人,以前每次離開時的前一晚都會睡不著覺,惆悵不已。
可現在呢?李少輝苦笑一聲,打算以后的春節再也不回去了。
而這個李少輝有生以來過得最是不安的春節,也終于讓李少輝第一次明白一個詞——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