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景茗的語重心長,讓我覺得甚是諷刺。
她什么時候與我有過交情,剛才的這一番話,分明暗含著落井下石的快意。
我的沉默,在她看來,便是不敬。
見我不語,她連忙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向皇上認罪?!”
認罪?
我心中,呵然一嘆。
如今,認罪,還有用嗎?
余光,不由瞥向身邊的男人。
為何,只要是關于殷廷奕的事,我便會這般沖動?
我最后的那句話,他怕是已經聽得一清二楚。
“皇上--”
直到這時,殷廷奕還是這般冷靜,他并未理會袁景茗,而是望向殷梓珺。
可是,他才開口,便被男人倏然抬起的手臂止住。
男人一甩闊袖,將手負到身后。
“帶她,回頤和宮。”
殷梓珺的語氣,平靜得令人心悸。
話音才落,孟川便自男人身后走出,過來拉起我,便朝頤和宮而去。
我最后看了一眼殷廷奕,他的神色復雜,卻終是礙于皇命,任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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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一進到頤和宮的正殿,孟川便摁住我的肩膀,將我推到在地。
我沒有一絲反抗,垂著頭,不敢抬頭去看男人的眼睛。
我最怕的,并非冊封無望,而是我的復國之想,怕是再也完不成了。
想到這里,我心如死灰。
苦苦在宮中忍辱負重幾年,卻終是將希望,斷送在自己手上。
從殷梓珺坐下,到現在,大概已經近兩個時辰,我的腿早已跪得沒了知覺,男人卻依舊一言不發。
“皇上待你不薄,好歹,你也是快要封妃的人,怎能如此不自重?”
后宮出了這種事,袁景茗身為皇后,自是要跟著殷梓珺回到頤和宮。
她見殷梓珺始終不語,不禁對我發問。
女子見我始終不肯開口,瞧了瞧我,又道:“你若有什么隱情,盡管向皇上說來,皇上是不會不通情理,隨意降罪于你的!”
殷梓珺生性多疑,如今見了我與殷廷奕的這副樣子,自然會追查下去。
若真的有隱情,我又豈會不加辯駁,任他處置?而我現在的這副樣子,已然如默認一般,任誰,都看得明白了。
她那句話的重點,不過是最后面的那句“降罪”罷了。
只是此時,我除了遺憾悵然,卻突然安心了。
殷梓珺,他終是可以安安穩穩的,做他的皇帝了。
“沒有要解釋的嗎?”
女子定睛看著我。
“這么說來,剛才皇上與本宮聽到的,看到的,都屬實了?”
袁景茗再次向我問起,見我依舊不肯開口,立刻轉向殷梓珺道:“皇上請恕臣妾直言,雖然之前皇上寵愛凌霄姑娘,可凌霄竟然做出這種背棄皇上有違綱常的事,皇上切不可再冊封她為妃子,而且,應該按律處置,以正宮規!”
女子的話,頗有后宮之主的味道,而她說的字字句句,也都無可反駁。
我低著頭,望著被頤和宮的宮燈照得發亮的地面,絕望的慘淡笑出。
復國,終是無望了。
不如,就求殷梓珺,給我個痛快,也好!
“皇上……”
我從口中輕輕溢出一語,緩緩抬起頭。
男人坐在龍椅之上,正直直的瞧著我,視線凝結在我臉上,仿佛從我跪在這里開始,他的目光便從未離開過。
“冊封之事照舊。”
我才一開口,便被男人打斷。
他的神色平淡,語氣冷得快結出冰來。
“孟川,送她回純然宮。”
男人的話,令我大為驚訝,我一動不動的望著他,可是他的深若沉潭的眸光中,早已沒了往日的脈脈柔情。
若不是孟川將我帶了出去,我真心想要從他的眼中看看清楚,他做此番決定,到底是因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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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房間里燃著燈,安露見了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好在,孟川送我回來這一路上,并未對我動粗,他只送我到門口,便回去和殷梓珺復命了。
“姑娘你……這是怎么了?”
我默默的走到里面,在床上坐了下來,半晌,才對她搖搖頭。
“真的沒事嗎?”
安露不放心的問著我。
“還有,姑娘你這是去了哪里?怎么才回來?”
聽著她一股腦兒的問著,我不由抬起頭。
“你怎么在這?”
我走的時候,安露明明已經睡下了,怎么,這會兒會在我的房間里?
“奴婢見天亮了,過來看看姑娘,卻沒看見姑娘的影子,正要出去找姑娘時,正巧碰見姑娘回來。”
安露看著我,直到現在,臉上還有略微焦急。
我這才移開視線,只道:“你出去吧。”
今日便是冊封之日,我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去面對這樣冰冷陌生的殷梓珺。
心中好亂,我只想一個人呆著。
“姑娘若是不想睡了,奴婢就去給姑娘做些吃的吧?”
安露體貼的問著我,我卻連瞧也未瞧她,只是木然的點點頭。
一夜無眠,安露送來的飯菜,我也一口未動。
我就這樣,在床上又坐了整整一天。
倒是純然宮的宮人們,一大早便開始布置起來。
紅燭紅帳,紅燈紅綢,那喜慶的顏色,仿佛鮮血一般,刺痛著我的眼睛。
那些毫不知情的宮人,忙的不亦樂乎,在他們眼里,我還是那個一朝得寵的美人。
“姑娘,奴婢伺候姑娘梳妝吧。”
外面的人還在忙碌著,安露進了屋,洗凈了手,到梳妝臺前拿起梳子,朝我請示。
我什么都沒有說,從床上站起來,徑直走到梳妝臺前坐下。
鏡中的女子,臉色蒼白,我想,即使再濃艷的妝,也掩蓋不了我臉上的凄清。
此番冊封,和其他人相比,我的品級最低,所以安露并未給我梳特別隆重的發髻。
發髻上的發飾,與臉上的妝容,恰到好處,也不至于使我看上去,過于落魄。
“昨日姑娘只是好歹試了下衣裳,就已經美不勝收,如今上了妝,更讓人錯不開眼珠兒了!”
安露幫我穿好喜服,一邊幫我打理著衣服上的褶皺,一邊加以贊嘆。
而我,卻如沒有聽見一般,只是呆訥的瞧著鏡子里失意的人。
安露見我沒有反應,連忙收斂了笑意,噤了聲,轉到我身前。
“姑娘,時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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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的時候,其他女子已經到齊了。
在場的人見我晚于他人,看著我的臉色并不大好。
我在安露的攙扶下,站在最后面,只等頒布詔書文冊。
殷梓珺高高的坐在上面,挨個瞧著下面站立的一眾妃子,那平靜的目光,唯獨沒有落在我的身上。
既然如此,他還勉強對我冊封,做什么?
折磨我嗎?
我正想著,高長已捧了圣旨出來,高聲宣讀起來。
“馮婉儀,正二品昭儀,賜居丹汐宮……”
我只聽了個開頭,便再也沒了心思。
抬起頭,我仰望環視著我曾居住過的地方,視線最后落在,我正前方的男人身上。
今日之后,他的身邊,多了這許多佳人,大概用不了多久,他便會將我忘了,也許,我亦不曾走進過他的心中。
我一直在想,今日冊封典禮之上,殷梓珺一定會給我難堪,可是直到典禮結束,我也沒有聽到半句,為難我的話。
就如我來時一樣,安露重新將我送回純然宮。
離開的時候,我悄悄的望了殷梓珺一眼,他的表情淡漠如初,仿佛下面的一眾女子,都與他毫無關系。
回到純然宮,宮人們看著我手里拿的詔書文冊,一個個的都喜得抿著唇角,這一路走來,我聽得最多的,便是他們的猜測。
“我猜今晚皇上會來純然宮,咱們可得精著點心!”
“這還用你說,宮里誰不知道,皇上獨寵身邊的那個凌霄姑娘!”
“還不快自己掌嘴,人家現在可是皇上冊封的妃子,小心皇上知道了,治你的罪!”
“……”
我無心顧及她們的話,心中只道,自己怕是要令她們失望了。
房間里,燭光氤氳,映的大紅色的床帳更為刺目。
我穿著封妃的禮服,坐在床邊,安露就這么站著,守在我的旁邊。
“你去睡吧。”
我從回來,就沒有動過姿勢,靜靜的坐著,靜靜的開口。
“奴婢再陪娘娘等等吧,說不定皇上,待會兒就來了。”
見她堅持,我亦不再多言。
垂下眼眸,我看著身上穿著的,他為我親自選定的喜服。
今晚,他必然不會來了。
我干脆站起身,自己開始去脫那喜服。
“娘娘?”
安露見了,忙驚道:“娘娘,千萬不可啊,若是待會兒皇上來了,見娘娘自己先睡了,只怕對娘娘不大好!”
我沒有理會安露,依舊兀自脫著,看得安露只是愣愣的看著我。
“幫我一下。”
后面的扣子,著實難解,我也只好求助安露。
“啊?”
安露呆呆的問了我一聲,見我冷然看著她,也只好過來幫我。
“下去吧。”
我穿著褻衣,掀開被子躺了進去,只留安露一個人,抱著我換下來的喜服愣在床邊。
我沒有理會她,而是將頭轉向里面,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我終是聽到女子離開的聲音。
門被安露從外面輕輕關上,那輕微的一聲響動,讓我倏然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