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她是來給頤和宮送浣洗過的衣物來了。
她的臉色還算好,看樣子,上次羅佩真給她留下的傷,已經痊愈了。
而且,因為殷梓珺遇刺的事,最近羅佩真怕是無暇顧及懲治靜凡了。
從徐州到汴京城,鄭啟一直守口如瓶,對于刺殺殷梓珺的事,除了一人擔下,便是閉口不言,無論勸將激將,或是大刑伺候,他半個字都不肯吐。
此次微服,殷梓珺是早有準備的,徐州的蹊蹺,讓他早早便讓孟川調來京師的侍衛,暗暗住守在徐州周圍。
于是,才有了之后的甕中捉鱉,只是,殷梓珺卻因我,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對于鄭啟,他早已暗中調查,可這么久過去了,雖然心中產生各種懷疑,他始終沒有找到,鄭啟與羅佩真有任何更進一步的關系。
好不容易抓到了這么重要的人,而事情到這里,似乎再沒了進展。
看看天色,殷梓珺也該醒了,我打了水,便準備進屋去伺候。
“太后娘娘駕到--”
一道高聲通傳,讓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去。
今日的頤和宮好不熱鬧,才走了袁景茗,又來了羅佩真。
抬眸間,女子已經走了進來。
她的妝容依舊精致,走起路來,也還是那么趾高氣昂,只是少了忠心的代容跟在身邊,亦少了些之前的氣勢。
而且,她此番并沒有似以往那樣率眾前來,而是只帶了幾個貼身的侍從。
“奴婢叩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羅佩真從未將我放進過眼里,見寢殿的門關著,才停了下來。
“皇上呢?”
高傲的女子連瞧也未瞧我,只是盯著緊閉的門縫,冷冷問出。
“回太后娘娘的話,皇上還在歇息。”
“還在歇息?”
“是。”
我如實稟報著,女子不由皺了皺眉。
“看來,還是哀家來的時候不巧了。”
羅佩真鮮少來頤和宮,也從未真的關心過殷梓珺,今日突然到訪,恐怕不止是關心殷梓珺的傷勢那么簡單。
“可是母后來了?”
房間里面突然傳來男人稍顯朦朧的聲音,我聽了,連忙朝里面應聲道:“是,是太后娘娘來了!”
“還不快請。”
聽到殷梓珺的吩咐,我連忙起身,將門打開,然后退到一邊,低下頭,朝羅佩真做了個請的手勢。
女子目不斜視,徑自邁過門檻,走進屋去。
“母后怎么來了,快坐。”
殷梓珺見了羅佩真,表面上依舊這般客氣,臉上的笑容亦是恭敬如初。
我跟在后面,待羅佩真坐下,我才繞到床邊,扶殷梓珺起來。
“哀家聽說,皇上此番微服,竟然遇見了刺客,哀家在宮里,真是擔心壞了。”
我一邊給殷梓珺拿柔軟的帕子擦著額頭上的微微汗跡,一邊聽羅佩真說著。
“是朕讓母后擔心了。”
說著,男人起身穿好鞋子,在我的攙扶下,慢慢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
“皇上現在覺得如何?”
“太醫已經瞧過,多休養幾日便沒事了。”
“那就好。”
羅佩真點頭。
“若是哪里還覺得不舒服,皇上千萬要再傳太醫看來。”
“母后叮囑得是。”
我給羅佩真上過茶,然后將熬好的藥給殷梓珺端來。
女子飲了口茶,極為自然的問起:“好好的,怎么會遇上刺客?”
殷梓珺卻不急著回答,而是慢慢的把藥喝完,將空空如也的碗遞到我的手上,才緩緩道:“這件事,事發突然,朕也不是很清楚。朕猜測,此事該是與徐州太守有關。”
男人吸了口氣,故意將話題扯遠,拋開了對羅佩真的懷疑。
“那徐州太守真是膽大包天,私鑄錢幣也就罷了,如今東窗事發,竟然膽敢以下犯上行刺皇上!”
羅佩真避重就輕,故意順著殷梓珺的話,混淆視聽。
“這樣的人,皇上斷不可放虎歸山,該盡早除之,以絕后患!”
羅佩真當真是有些手段的,她的目的,不過是將殷梓珺引入歧途,徐州太守一死,這行刺的事,便算就此打住。
“母后所言極是,待朕查到證據,必然不會放過此人。”
殷梓珺依著羅佩真的話,淡淡回應。
“那就好,免得夜長夢多,皇上可是一刻也不能有危險才是。”
沉默片刻,我終是聽到羅佩真此番前來的真正目的,她抬起頭,望著殷梓珺,“對了,那刺客有沒有抓住?”
男人的臉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只是如之前安排的一樣,微微蹙了蹙眉,故作略微擔心狀,沉聲道:“那刺客身手不凡,僥幸被他逃了。”
殷梓珺眉間的那股子顧慮,連我都覺得,事情正是如他所言一般,然后,又恢復了帝王的威嚴之態,鄭重道:“朕已經加派人手,勢必要將那刺客抓住正法!”
“皇上所言甚是。”
羅佩真的表情依然穩重,聽罷男子的話,隨即附和了一聲。
“那刺客雖有本事逃掉,卻也受了重傷,朕已經在徐州附近布下埋伏,這次,朕絕對不會再讓他逃出朕的手掌心!”
殷梓珺的眸子里,盡是對被刺客逃脫的不甘心,又有一定要將其捉住的決心。
“哀家來了也有些時候了,皇上龍體尚未痊愈,還是多多靜養才好,政事能放的就先放一下,抓捕刺客的事,也暫且交給孟川去做就好。”
羅佩真一副慈母的模樣,著實令人動容,殷梓珺連忙恭敬道:“多謝母后關心,朕自當聽母后的話。”
女子這才點點頭,站起身,在侍女的攙挽下,離開了殷梓珺的寢殿。
當羅佩真消失在寢殿門口的那一瞬間,我看見殷梓珺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男人的神情,如數九寒天里的冰凌,讓人看著便已覺得刺骨。
此時此刻,我不得不真心佩服起他來。
意圖謀害自己性命的人,就在眼前,可他還要裝作毫不知情,去和羅佩真周旋。
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他還要一口一句“母后”,偽裝出一副孝子模樣,讓人看來,他對她依舊是如此尊敬。
我當真難以想象,殷梓珺即位之初,也就是我不在宮里的那段日子,他究竟是如何從羅佩真的淫威之下忍過來的?又是做出何等犧牲,才熬到今日的地位?
“皇上,喝口茶吧?”
我將帶著甘醇香氣的鳳凰水仙端到男人面前,殷梓珺的視線依舊還在門外某處,只是伸手過來,將茶端起。
握著茶碗,他一口也沒有喝,直到手指指骨節有些泛白,我才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他一聲。
“皇上喝吧,茶要冷了。”
我的話,好似將他從沉思中喚醒,他沒有喝茶,而是將緊緊握住的茶杯慢慢放下。
“皇上--”
我從男人身側轉過來,面對著男人,刷的跪了下來。
殷梓珺的心思本就沒在我這里,冷不丁的看見我出人意料的舉動,連忙將視線收回,落在我的臉上。
“怎么了?”
“奴婢求皇上為奴婢做主!”
此時的殷梓珺,是恨極了羅佩真的,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有什么話,起來說。”
男人眼睛里的寒意,終于退去一些,他望著我,眸光中多了一絲柔情。
我搖頭,依舊跪著。
“奴婢有一件事,必須稟明皇上。”
見我執意不起身,男人行動又不大方便,也只得道:“說吧。”
我稍欠了欠身,仰起頭。
“奴婢為先帝守陵之時,曾遭遇到刺客追殺。當時,那刺客蒙著臉,奴婢雖然沒有看見他的容貌,卻記住他的身材輪廓,還有他說話的聲調。”
我說話的時候,只見殷梓珺的眉間動了一動,便接著道:“此次行刺皇上被皇上抓到的刺客,與那日要殺奴婢的人,如出一轍,所以,奴婢大膽以為,這兩人,便是同一人!”
殷梓珺聽著我的話,似是陷入沉思,半晌,都沒有開口。
而我的目的很明確,那便是扳倒羅佩真,若不然,往后我在宮里,隨時都會命懸一線。
羅佩真屢屢對殷梓珺動手,甚至連同他身邊的人,都不放過,這種如此挑釁皇威的事,殷梓珺必然不能忍下。
“皇上--”
見殷梓珺不動聲色,我接著道:“還有件事……”
我略低著頭回憶著,忽而抬眸。
“皇上可還記得,當年先帝還在時,皇上親自去南方三郡治災,返京之前,因為奴婢的不小心,而意外發現飯菜被人下了毒的事?”
我的話音未落,便已看見殷梓珺眸中閃出銳利的光澤。
“在那之前,奴婢曾在衛陽郡偶然見到過那名刺客!所以,奴婢以為,那件事,與此人必然脫不了干系!”
我半真半假的話,頓時激起了殷梓珺心中極力隱忍的怒濤。
慢慢的,我看著他擱在腿上的手緊緊攥起,眼神鋒利的有些懾人。
“起來。”
殷梓珺的語氣,已不似剛才羅佩真在時,那般平靜。
自古帝王性多疑,出了徐州的事,再加上我剛才的那些話,殷梓珺對羅佩真,必然早已恨之入骨。
他捂著胸口的傷處,慢慢站起身,稍稍平復了心緒,才緩緩開口。
“隨朕去密室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