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愣了那么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云瀾這句問話的意思，眉梢微挑，握住他手腕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像是握住了這世間罕有的稀世珍寶。
沈越長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在云瀾跟前，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泛著白光的鏡片下，那雙如墨色一般的雙眸，總是帶著幾分潤物無聲的淺淡笑意。
沈越目光凝聚起來，不管外面風霜刀劍如何冰冷無情，可他這雙眼睛里，只裝得下云瀾一個人。
沈越：“我不后悔。”
那一瞬間，仿佛外面風雪驟停，風流云散，多少腥風血雨都化作他眼里弄得化不開的溫柔。
可是沈越知道，他骨子里天生就流著嗜殺的血，因為跟前這個人，他才刻意壓制體內翻滾沸騰的血液，這個人，值得他傾生以酬，生死不計。
云瀾忽然笑了一聲，細長手指緩緩抬起，一點一點描繪過他眉目，面上戾氣褪盡，好似此刻，他就只是一個富貴公子，守著他心上人，生死共擔。
雖然他們可能最終還是抵不過命運那個賤人，可生也好死也罷，這兩雙手，從來都沒想過要分開。
……
賓利車內。
外面風雪極大，這一場雪好像是要將天地都捅出一個窟窿，將人間所有悲歡離合都湮沒。
車內空調開得很足，與外面的冰冷倒是形成鮮明對比，可即使如此，云未央還是覺得她四肢有些僵硬，像是被風雪凍住了。
云塵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說句實話，從組織里關心這小丫頭的陌生大叔，到流著相同血脈的親哥哥，這個角色轉換來得有點太快，他還沒能從大叔人設里蹦跶出來，一轉眼，這小丫頭就成了自己想要守護的親妹妹了。
氣氛一時竟然有點尷尬。
“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坐坐？”云塵開口，聲音有點干巴巴的。
想著自己以前太過混蛋，打著關愛這小丫頭的名義，其實整蠱過她無數次，最不靠譜的一次，還把她扔進了一大波妹紙組成的盤絲洞里，害得云未央險些失身……
那一瞬間，他突然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云未央：“算了，小寶還在等我回去。”
云塵目光略微一閃，“是小寶，還是……”
他話只說了一半，然后硬生生的打住，云未央目光有些放空，扶著方向盤的雙手緊了緊，“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云塵沉默了下來，他自己那點破事都搞不定，又有什么資格去判定別人？
只不過，出于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云塵搜腸刮肚，才找到那么兩句聽著不那么混賬的話：“以前那混蛋玩意兒跟我說過一句話，當你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就一直往前走，總有一天，你會在自己腳下，找到未來的路。”
云塵這人吊兒郎當慣了，偶爾有雞湯也都是毒雞湯，很顯然，這一句話不是他說得，只是借花獻佛，好在也還算應景。
云未央微微低垂下眉眼，“我其實就只是想問你，你和二哥……真的打算就這樣？”
云塵眼皮微微一顫，如墨色一般的眼眸里仿佛隱藏著深不見底的深淵，從他叛離組織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他跟宋十安基本上是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那人跟個神仙似的，從前總是遷就他的小肚雞腸無理取鬧，就算他闖出天大的禍，那人也能從善如流的替他處理，鍋搶得比誰都快，不論他干什么，他都可以容忍，但這個容忍的前提，是他在那個畫好的圈子里。
越雷池半步，九死一生。
云塵目光有些放空，然后艱難的抬起手，蓋住眼睛：“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插什么嘴？”
這個賤人，不管什么時候懟人的本事都是一流。
被當面diss的云未央，沉默了幾秒鐘，“你不覺得太苦了嗎？”
一個人活了這么多年，他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生死難料，可從來都沒人問過他，不覺得太苦嗎？
以前屁顛屁顛沒臉沒皮的混在宋十安身邊，再苦他這個賤人也能品出一絲甜味，可現在，就算嘴巴里塞進天底下嘴甜的糖，他大概也品不出一絲一毫的甜味。
然而都這個時候了，云塵還是很故作瀟灑的笑了笑，“小孩子才問這個幼稚的問題，你不覺得這問題太中二了一點嗎？離開組織這么多年，你怎么越來越幼稚了？這不應該啊。”
要是他自己都覺得苦，豈不是太可憐了。
他不會把自己說得那么難看，這不太符合他賤人的風格。
云未央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從你口中聽不到一句實話，不過，二哥他是真心對你的，你知道的，除了二哥之外，這一輩子，你可能都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在意你的人了……哥，云家的血仇要報，可是我覺得，你也不應該這么苦了自己。”
她這話說得很輕，卻像是冰錐一點一點緩緩扎進云塵心臟，細碎而綿密的痛，順著他骨肉蔓延至全身，痛，但卻喊不出來，好似有千萬根細細的針，緩慢有序的刺進皮肉，不見血，卻痛如骨髓。
云塵無意識的捏緊手指，唇角微微彎了一下：“我知道，可我不能害了他。”
云未央額頭青筋微微跳動了一瞬，因為她從云塵這句話里，好像聽出了一點刻意壓制隱藏的弦外之音。
夜色綿長，云未央只覺得自己身體的血液一點一點涼了下去，云塵和云瀾，是不是從來都沒過會從那些恩怨之中抽身，重新回到正軌，像個普通人那樣活下去？
也對，他們一直活在黑暗里，身體里的每一寸骨血都像是淬過毒，從生到死，好像都屬于無盡黑暗深淵，哪怕是走在陽光下，也覺得自己身軀已經腐敗發霉。
云未央的心臟，沒來由的一疼，眼眶也微微泛紅，只是她掩飾得很好，又或者云塵現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并未察覺到什么異常。
一陣寂靜之后，云未央目光越過前面擋風玻璃，聲音極輕：“他沒那么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