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有了些許起色,但還是虛弱,生活起居還是要仰仗心一師姐來照顧,我記得那日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著心一師姐撩起碧紗窗前的布簾子,廊下重檐,正是淡月如水。
昏昏沉沉之間好似聽到了喧鬧打斗聲,房門被推開,心明師姐沖了進來,大聲喊道:“有盜匪進了道觀,師傅說讓我們帶著令儀躲進她的密室。”
兩位師姐扶著我一起進入道長的臥房,推開設置在床后側的密室,因為不明外面的情況,我非常擔心道長的安危。
心明師姐安慰我說:“師傅帶著大家在奮力抵抗,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帶你來這里,是怕萬一慌亂之中無人顧及你,會被傷及。”
我知道道長的武功和師傅比起來是稍遜了一籌,但是對付江湖盜匪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不過讓我比較懊喪的是,剛剛因為太過倉促匆忙,竟然沒想到帶上一兩件防身的暗器和一些毒粉。
我和兩位師姐一直安靜等待在密室里,我們以為很快就會結束這場打斗,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打斗持續的時間超乎了我們的想像,兩位師姐也無法再鎮定自若,而我更是感觸到了危險的氣息正在逼近。
我知道,我如果在此刻出去必是會給道長和師姐們添亂,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外面的情況,心明師姐阻止了我,她說:“方才師傅就和我說過,無論外面發生什么都不能讓你出去,直至你師傅趕到之前,我們都不可以走出這間密室。”
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我強忍著身體的疼痛和虛弱,我只能躲在這小小的密室里,我無計可施。
“咦,這畫后面有個小洞,能看見整個外室。”心一師姐一手掀高一幅山水畫,朝著我招手,示意我過去看,心明師姐扶著我一起走了過去。
我湊近洞眼,定睛而看,外屋燭火通明,從此處朝外面看去真的可以一覽無遺。
倏的——
外屋的四扇正門被人踢開,我看到道長被人給狠狠地踢了進來,她倒在地上,口吐鮮血。
“啊,道長,是道長——”
我驚恐萬分,心疼難忍,我掙扎著想要出去,兩位師姐朝洞眼一看,急忙拉著了我,我們仨緊緊地抱作一團,心明師姐壓低聲音顫聲哭訴道:“令儀,師傅說過,一定要保護你,死都要保護你,你不能出去,我們此刻誰也不能出去了!”
“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道長被人殺害嗎?”
我用手掩著自己的嘴巴,我怕我會忍不住而放聲大哭,我怎么能看著給我再生之恩的,比母親還要親的人死在我的眼前?
我顫抖著雙手,再次扒著洞眼,我看到黑衣人提著帶血的劍一步一步地走近道長,這密室雖然能看得見外面的場景。
可是,因為隔音做得太好,我根本聽不到道長和黑衣人在說什么,只能看到道長的神情悲憤,嘴唇在一張一翕。
我含著淚水,我既然救不了道長,我就不能放過黑衣人的一絲破綻,他若敢殺害我這世上最親最愛的人,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一定一定不會放過他!
最后,我看到了黑衣人蹲在了道長的面前,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我好似看到道長朝著我的方向笑了笑,然后用盡最后的力氣撲向黑衣人,一把扯下蒙在他臉上的面巾。
——一張俊美絕倫的臉,一頭可以媲美綢緞的黑發,我曾深深愛過的,惟一愛過的,曾經有著明艷笑容的少年,此刻,他化成人間惡魔,他棄了平日所使的金光彎刀,以一把冷劍結束了道長的命。
“不——”我按著心口,劇烈的疼痛讓我無法呼吸,我渾身開始抽搐,我倒在師姐的懷里,一聲聲地喊著,“娘親,娘親……對不起,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死了你!”
“下次若再擅闖道觀,貧道就會將大皇子當作盜匪驅趕了!”
沒想到,因為道長的這句話,他竟然真的化身為盜匪血洗了玉清觀,我記得那日他離開時,我盯著他的背影,仿佛能從他的背影里感受到一股子的狠和恨,有著難以言說的寒意。
當時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我覺得是自己太過敏感了,一次次說服自己,他如何也不會遷怒道長的。
“令儀,令儀……”師姐們緊緊地抱著我,她們不敢放聲大哭,只能嗚咽著彼此擁抱。
我手指著那個小洞,兩位師姐明白我的意思,倆人分別扶著我的身體兩側,我,即便再痛再怕,也要親眼看清時桀所犯下的每一個惡行,并且要將這一切深深地植入腦海!
我還看到他用力地往道長死不瞑目的尸體上踢了一腳,然后扔了手中的劍,準備離去,待他剛要邁出門坎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身體亦如剛剛道長被他所踢進來一般,被人以同樣的方式踢了進來。
隨后,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然落地,我心口一熱,腥甜的液體從我的胸口涌上喉間,一口熱血吐出后喊了一聲:“師傅……”
心明師姐往洞口一看,才大聲地哭喊道:“是繁夕姑娘來了!”
她們打開了密室的門,師兄沖了進來,喊了一聲“令儀”,急忙彎腰將我抱出密室,喊道:“師傅,令儀在這里。”
“令儀——”被師傅踢倒在地的時桀看到我,急忙起身向我跑來,但白色的身影如一道流光閃過,阻擋了時桀與我的對視。
“師傅,”見著師傅之后,一直強撐著我不能倒下的意念有所松懈,再近距離看到道長的尸身,我頓覺這世上已無什么可值得我留戀了。
我顫抖著手,拉著師傅的裙裾,師傅俯身拉著我,為我擦拭嘴角的血,我似乎在用一生最后的力氣在向師傅祈求,“師傅,是時桀殺了道長,你幫我殺了他!求求你幫我殺了他!求你幫我報仇!”
師傅停止了正在幫我擦拭嘴角的手,我第一次從行事果斷的師傅身上感受到了遲疑和矛盾,良久之后,她才壓低聲音說道:“他的師傅魯無名曾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答應過他不會動他的徒弟,令儀,我不能殺他,但是,你只要好起來,你就可以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