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的意料,我等了很久時桀才過來,一身戎裝,神情戒備慌張,看來局勢有變,不過,他在看到我之后還是釋然而笑。
“令儀,你別怪我食言,并以這種方式將你擄來鈞州,眼下局勢不明,我不敢將你留在四方城冒險。”
他坐在床沿,拉著我的手,我點點頭,如此境況之下也用不著做無為的斥責,我問道:“如今是誰在主持宮里的大局?”
“現在暫時還得不到宮內的消息,但應該是被我母后掌控了,我和母后之前就已經做了一些布局準備,朝中以司馬左相為首,多半都是我的擁護者。母后又新換了一批禁衛軍,本來按著禮制,父皇一駕崩,毋庸置疑也是由我這個嫡長子來繼承皇位的。可是,宮里卻傳出謠言,說我父皇臨終口詔將皇位傳于三皇子時彧,我急忙趕去皇宮,路上卻遭我七弟時俊手下的伏擊,派去聯系司馬左相的人久久未歸,令儀,我如今是背水一戰,我必須要贏。”
是的,他必須得贏,他已經無路可退。
“大皇子!”房門外有人喊聲急促,大概是有事稟報。
時桀起身,原本想要出去,但是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朝著門外道:“有事進來說吧。”
黑衣勁裝的青年男子跪在時桀跟前,先看了我一眼,爾后又猶豫著看了時桀一眼。
時桀點點頭道:“無妨,說吧。”
男子道:“我們從北邊調來的五十名死士已經候著了。”
死士?
北邊來的死士?
我的手緊緊地抓著身體內側絲滑的錦褥,低著頭,佯裝沒有刻意地在聽他們的談話,只聽時桀先是“嗯”了一聲,思忖了片刻說道:“那就引蛇出洞,故意開個口子,讓時彧趕往宮里去登基吧。”
原來,時桀是想以五十名死士在暗處截殺時彧,男子領了命,便快速退了下去,我思忖了片刻,決定嘗試著套時桀的話,于是說道:“我在金州的時候就有聽說過,江湖上有人專找幼童下手,培植死士,你的那些死士莫非就來源于此?”
大抵是寄希望于死士身上,想著他們定能成功截殺時彧,所以時桀的心情比方才有所好轉,他笑著說:“你懂得倒是不少。”
“只是比較好奇而已,”我笑了笑,故作無知地問道,“桀哥哥,死士怎么還可以被你調用的,莫不是你在培植死士?”
時桀搖頭而笑,說道:“你知道培植一名死士需要花費多少的精力和財力嗎?即便有,這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要有足夠的耐性,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也沒有足夠的耐性,權衡之下,我覺得向人借用一批,在短時間內為我所用也不錯。”
“你說那些死士背后的主人是你的朋友嗎?我想啊,他定是個手段殘忍的野心家,桀哥哥,你要小心被他反噬。”
時桀冷冷一笑道:“不過各取所需罷了,他日他若需要用兵,我自然得還他一個人情。”
他日他若需要用兵……
這個“他”到底是哪個他?
“扯遠了,”時桀意識到失言,好在他對我還未設防,所以也就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視線掃過我的腰間,皺眉問道,“你的香囊呢?”
香囊被文先生拿走后至今未還,我自然不會如實相告,只說:“你也不想想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我摸摸自己的后腦勺說,“是被敲暈了扛來的,哪還有什么機會將香囊隨身帶來。”
時桀急忙陪著笑臉道:“是我的不對,等這里事了,我書信給溫先生,讓他再為你制作一個香囊便是。”
時桀和我大致敘述了,自那日在四方城和我分開后回到鈞州發生的一些事宜,話說一半,屋外又有人求見。
“大皇子,大事不妙,司馬左相倒戈了,他調轉槍頭說,皇上臨終之前的確親諭三皇子繼承皇位。”
“這個老匹夫!”時桀恨得咬牙切齒。
我見這個情形忙推著時桀說道:“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我這里無妨。”
事態嚴重,只要時彧不死,哪怕皇后真的在宮中掌控了局勢,也無多大用處,局面隨時都可被扭轉,時桀神色凝重,看了我一眼便轉身離開。
剛剛退下的侍女復又進來給我端來了食物,我勉強應付了一點便無心進食,心想,如果是同樣的情況,炎紹只會將我送得遠遠的,確保我不會被風險波及。
而時桀卻強行將我帶入這場風波的中心地帶,多年以前,我就知道時桀的自私,我只是想不明白,當年我明明已經對時桀有了失望之情,最后,怎么又會與他做出有違禮法之事?
時桀一走便是幾個時辰沒有任何的消息,我雖然無法獲取外面的任何信息,但也可以想像外面正在經歷怎樣的血雨腥風。
“姑娘,”房門被用力地推開,方才的侍女領著兩名青年男子進來,他們的臉上身上都有著明顯打斗過的痕跡,朝我雙手抱著道,“姑娘,請允小的們護你出城。”
“你們的大皇子呢?”我心里已經有數,時桀定是兇多吉少了。
“截殺三皇子失敗,此時他已經順利入宮,怕是不時就可登基即位了,大皇子命我們先護送姑娘出城往西,他隨后跟上。”
往西……
西衡——
原來是時桀留給他自己最后的退路,他和舜英長公主多年來不清不楚的關系著實令人費解。但是,奪位失敗的時桀率先想到的是躲避西衡,看來他們的關系的確匪淺,如果能順利逃到西衡,并得西衡皇室的庇佑,不說保住性命,就是東山再起亦是有可能的。
但前提是,時桀能順利撤退。
去西衡本就是我計劃之中的事,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前往,又想著要與心中牽掛的人越來越遠了,心中不免苦澀,卻又不敢往深了想。
“姑娘,快走吧。”
我拿起床上一件風衣,毫不猶豫地跟著他們出了門,一駢馬車早已等候在后門,我爬上馬車,獨自一人靜坐在漆黑空間里,頓覺前路漫漫,從此就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與我深夜同乘,抬眼便可見裝著山水星辰的眼眸了。